三人默默点头。
该说的都说了,唐掌柜便也旋即站起身,提醒道:“老弟,我是看在林经理的面子上,才把这事儿跟你们说了,自己加点小心就行,别往外瞎咧咧啊!”
“明白明白,多谢唐掌柜提点了!”
“记住,‘新帖’是废纸,‘老帖’现在还能用,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了,能花赶紧花,千万别换,现在奉票都比它硬。”
走到门口,唐掌柜想起了什么,忙回身问:“林经理,呵呵呵,那个……午夜场啥时候开始?”
林七愣了一下,起身回道:“哦,晚上九点以后你再过来吧。”
“九点……那我就在这等着吧!伱们唠,你们唠,我回去看影戏去了!”
说完,他便提起大褂,“咚咚咚”地跑回楼上,当真是个影戏迷。
见唐掌柜的身影渐渐远走,李正西赶忙回过身问:“林经理,你这有电话么?”
“有,楼上柜台有一部。”林七应道。
“虎子,你俩唠着,我先上楼去给旅馆打个电话,给东家报个信儿!”
其实,唐掌柜方才说的许多行话,李正西并不大懂,但那不重要,他并不关心这其中的缘由,只要确定老钱儿现在有问题,就足够了。
雅间的房门关上,屋子里终于只剩下闯虎和林七二人。
老哥俩儿多年未见,一得闲,傻笑了片刻后,便又立马接续上先前的话题,互相询问近况。
“虎子,你在奉天混得咋样啊?”林七坐下来问。
闯虎得意道:“凑合维持,现在也就有个小印刷厂,写两本书。”
“行啊,恭喜恭喜!”林七挺高兴,可掂量了片刻,却说:“但是……兄弟,我得跟你说,写书不行了,以后还得是影戏的天下,你没看我都改行了么!”
“还说影戏呐!你嗓子这么好,学谁像谁,不唱皮影戏可惜了。”
没想到,林七当场就用闯虎的腔调反驳起来。
“嗐,光嗓子好有啥用,我那师父不灵呀,我跟他学了七八年,好家伙,每次教我的调儿都不一样,整得我到现在都没入门,还不如打电影呢!”
闯虎哈哈一乐,却问:“你啥时候开始学的打电影?”
“鼠疫以后就开始学了,算头一批呢,在远东影业公司,给毛子当学徒。”
说着说着,林七不禁畅想道,“我现在就是攒钱,以后打算开家自己的影戏院,要是能拍电影那就更好了,给别人打工没意思。”
“你还差多少钱?”闯虎径直问。
林七却摆了摆手,道:“虎子,开影戏院,钱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你得有关系、有门路,否则光有机器,没有片源,那有啥用!”
闯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问:“那他们的影戏都是从哪整来的?”
“洋人呗!”
林七耸了耸肩,朝天花板上瞄了一眼,却说:“这家茶社的二股东,就是个洋人,老板都得靠他才能拿着最新的影戏。”
“毛子?”闯虎自然而然地问。
没想到,这问题却把林七给难住了。
他左思右想,最后犹疑地晃了晃脑袋,小声嘀咕道:“好像是加什么大人……不对不对,好像是意大利人……嘶,听他说过一回,但我忘了,反正不像是个毛子,个儿太矮了,比小东洋还矮,大脑门儿……”
“傻狍子,连东家是谁都分不清。”闯虎笑着揶揄起来。
“这能赖我么,我连他的面儿都没见过几回,神神秘秘的,而且他是今年秋末才刚入股,要是没有他带了几部新影戏,这茶社都快干不下去了,好像叫什么……万斯白,要不就是范斯白……”
闯虎没什么兴趣,只是感慨道:“真没想到,现在连道外都有洋人做生意了。”
“其实以前也有,但今年突然就变多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不是因为毛子打仗么?”
“问题来的不全是毛子呀!”林七似乎也有些困惑,“你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都有,连小鬼子都变多了。”
闯虎愣了一下。
他知道江连横这趟来哈埠,并非只是为了生意,同时也是为了在这边打探风声动向,于是便将此事也暗暗记在了心里。
说话间,忽听房门一开,却见李正西走了进来。
“咋样了?”闯虎起身问道。
“旅馆的人说,东家他们还没回来。”李正西摇了摇头说,“估计还跟老钱儿在外头晃悠呢,但我留了口信,让他们有事等咱俩回去再说。”
“那就行了!”
林七本就想着招待两人,一听这话,便连忙提议道:“反正现在还不算晚,我带你俩在道外晃晃吧?茶社有伙计照应呢!兄弟要是不想看影戏,我带你俩去‘圈里’看看?”
“什么‘圈里’?”
李正西打量了几眼两人讳莫如深的神情,不禁眉头一皱,说:“窑子啊?不了不了,多谢兄弟好意,要不你俩去吧,我还得回去给东家交差呢!”
“你东家不是还没回去么?道里那么大,你上哪找去?”林七连声劝说,“走吧走吧,别客气了。”
闯虎也跟着起劲儿,却说:“哥,东家又不傻,他都让咱俩出来打听消息了,没得到回信儿之前,他咋可能跟老钱儿做生意啊!走走走,带你开开眼界!”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他走了过来。
盛情难却,李正西挣扎着问:“至于么,不就是个窑子,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还真未必见过咱道外的窑子!”林七笑呵呵地拉扯西风,“别说是奉天,就是去了京城,也赶不上咱这边的带劲。”
“对对对,走吧走吧!”闯虎在后面推着西风的后腰,“来了道外,不去逛逛窑子,那就等于没来。哥,请你看一场大戏!”
俩人太过热情,以至于所谓的邀请,在外人看来甚至有点像在绑票。
尽管这时候不过五点钟左右,但屋外已是浑天黑夜,灯火通明。
一晃神的工夫,李正西便上了一辆马车,不耐烦地问:“我不爱听戏,啥大戏啊?”
两人笑嘻嘻地齐声道:
“野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