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咕嘟咕嘟……”
大年三十,打从大清早开始,江家宅子里就一直忙活个不停。
和面、剁馅儿、擀皮儿、包饺子、贴对子,锅里酱着猪蹄儿,锅上蒸着香肠儿,槽里剃着活鱼,盘里摆着配菜……
这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无论主仆,个个手上有活儿,片刻也不得清闲。
大伙儿全都忙起来,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便有了所谓的年气儿。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两个孩子。
东风从小年开始置办年货,江雅和江承业就像跟屁虫似的,整天跟在他后屁股转悠,追问他把好吃的都藏在了什么地方。
张正东无可奈何,只好时不时抓两把酥糖、坚果之类的小零嘴,偷摸塞给俩孩子解馋。
没曾想,光给吃的还不行,江雅非得逼他扮成挑担的货郎,在屋里玩起“有买有卖”的小游戏。
“酥糖,卖酥糖……”张正东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小声念叨。
“呀,小弟,这有卖酥糖的!”江雅领着江承业走过来,煞有介事地问,“你这酥糖是什么味儿的?”
“桂花味儿的。”张正东耷拉着脑袋说,“你要不要,不要我收摊了。”
“能尝尝不?”
“尝吧!”
闻言,江雅便立刻从东风手里拿起桂花酥,跟江承业一起笑呵呵地品尝起来。
总共只有四块桂花酥,小丫头吃完了一抹嘴,咂摸咂摸味儿,却说:“啧,不甜,咱们不买了!”
张正东长叹一声,旋即站起身,朝房门口走了过去。
江雅和江承业赶忙追上前,问:“东叔,你陪咱俩玩儿了?”
张正东摇了摇头:“不玩了,我要去报官,有人白吃我的糖。”
于是,两個孩子便在他身后嘻嘻窃笑起来。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眼下,整座大宅里忙忙碌碌。
宋妈和英子在后厨,领着个雇工洗涮操办,备菜包饺子;前厅另外支了一桌,同样也不闲着,西风和面,南风擀皮儿,许如清和小花一块儿包饺子;薛应清跟江家沾亲带故,也被请到家里来吃团圆饭。
这一天下来,少说也得包出千儿八百个饺子。
从初一到初五,顿顿离不开,挨不住宅子里人多。自家人要吃,雇工也得管饭,袁新法那帮看宅的弟兄也不能落下,过了年三十,赵国砚等人来拜年,免不了又是一桌酒席,总得有备无患。
好在天寒地冻,找个空屋囤饺子,把窗户一开,个把小时就冻得邦邦硬。
江雅绑着红头绳,带着弟弟在宅子里跑来跑去。
一会儿吃点小零嘴,一会儿钻进大人堆里,讨两块面疙瘩,在客厅里捏小人儿,眼底里无忧无虑。
相比之下,袁家儿子年长几岁,如今已经能在后厨给英子帮工了。
恰在这时候,张正东忽然提着一桶浆糊,穿过走廊,来到玄关处换鞋。
江雅眼尖,扭头就问:“东叔,你干啥去?”
“我去贴对联。”张正东闷声推开房门。
见状,江雅立刻快步跟了过去,笑道:“那我陪你去吧?”
张正东不置可否,换好了鞋,便任由这小丫头片子跟在后头,随着他穿过宅院,来到大门口,刷浆糊,贴春联。
江雅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时不时来一句“歪了”,倒也的确像是个合格的助手。
等到春联贴好时,她才突然开口道:“东叔,我认识这上面写的是啥。”
“哦。”张正东提起浆糊,往后退了两步,又检查了一遍春联是否贴歪了。
“你怎么不问我这上面写的是啥?”
“我问你,这上面写的是啥?”
听了这话,江雅便很开心,忍不住要在东风面前卖弄一番,当下便抬起手,指了指门上的春联和门楣上的横批,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这恐怕不能说明她天生聪慧,而是这幅春联写的实在是太过直白:
“一年一年又一年,这好那好全都好——万事省心!”
念完,江雅美滋滋地抬头看向东叔,等着表扬。
“厉害,厉害。”张正东随口敷衍了几句。
“东叔,你啥时候买的?”江雅问。
“这是伱爸写的。”
“我爸真厉害!”
“留着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再亲自跟你爸说吧!”张正东抹身就往院子里走。
“东叔,你、你这就回屋了?”江雅赶忙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央求道,“那个……我陪你放个鞭炮吧?”
“这还没到饭点呢,放什么放,等晚上的吧。”
“你给我放俩小的呗!我……我小弟他想看你放鞭炮!”
“你瞅我像鞭炮不,不行你把我点了吧!”
江雅当即晃起东风的胳膊,撒娇道:“东叔,我求你了,那么多鞭炮呢,你给我放两个呗……”
“哎呀,行行行,我给你放、给你放!”张正东拿她全无办法,只好吩咐道,“你进屋换衣裳去吧!”
江雅眼前顿时一亮,立马蹦蹦跶跶地跑进大宅,忽地一抬头,却见母亲正坐在二楼卧房的窗前,朝着自己点头微笑。
胡小妍一边准备着过年用的红包,一边将院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旋即转动轮椅,在大衣橱里翻出一件厚实的小棉袄,等着女儿上楼换衣服。
整座江家大宅里,唯独不见江连横的身影。
此时此刻,他正把自己锁在一楼走廊东北角的那间小屋里,给老爹江城海,还有那三个叔叔敬香上贡。
原本,他还想借此机会,跟这几位泉下亡灵说几句心里话。
可当他真的走进屋内,眼见着供桌上黑漆金字的牌位时,却又突然发现,心里头空茫一片,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事情。
江城海、李添威、孙成墨、金孝义……
四块牌位静静地立在供桌上,等着他开口说点儿什么。
江连横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喃喃自语道:“爹,二叔、三叔、四叔……我现在过得挺好,就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迟疑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