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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绯红君王(终)(1 / 2)

黑暗笼罩着王座,此地空无一物,就好像任何事物在步入存在前就已经湮灭在终结的命运中,所有声音和气味都化作真空虚无中一缕无意义的浮尘,而浮尘本身亦不曾有片刻存在。

这里是终结已经降临百万年之后残存的黑暗废墟,是时间加速前往的虚无的命定终点,而它越过终点后返归同样未入光明的起始,吞下了世界诞生前的襁褓。

马格努斯将手掌放在阻隔的幕墙上,很快他就失去了对手掌的感知,这种微微颤抖痉挛的剥夺在他身上扩散,将大脑对世界的映射一点点削除,他认知外界的工具就此被黑暗夺走。

他轻轻贴着幕墙滑落在将他托起的虚无中,他的身躯接触实体的感受已经荡然无存,仅仅在他的意识惯性中留下了永恒下坠的暗示——半神的思维也无法应对黑暗之王座下的彻骨虚空。

他不断下落,不断地向着至深处下落,他不存在的面容在尖叫呐喊,无法感知的胃在战栗中抽疼,他伸出手盲目地胡乱地抓握着,像盲人在半空中触摸天书的点字盲文。

停下,他对自己高呼,想象中的声音已经退化成细弱的尖叫,停下,马格努斯!你还能做什么!

绯红君王继续下落,他的常规思维模拟着下落带给他的加速度,他的脖颈疼得濒临折断,呼吸早已在数个世纪前终止了,结束了。他早已是一堆麻木而失控的血肉,向着寂静的深渊里落下去,将他的精神一起扼住喉咙向下拽去……

帝皇……

他逼迫自己想象着帝皇的那一束微弱难察的金光,在黑暗彻底剥夺他的灵魂之前,他必须升入意识所在的高层心境,从肉体的恐怖中暂时脱离……

他要见到帝皇,就必须将图特蒙斯符文重新打开,让黑暗的根源重新被关在银河尘世的囚笼中,并借此突破阵法的封锁,真正接触到帝皇的残光……那么在那之后呢?黑暗之王仍然能够以世界之中的毁灭与死亡为养料,永无限度地成长下去,补全饮下半个原体之死后仍旧空缺的那一部分缺失……

一万条性命,十万条,百万条,他们越尝试着去猎捕黑暗,黑暗就会成长得愈发茁壮,这是一个不可挽救的溃烂囊肿,一个贪婪无度的孕育中的婴孩,药剂与鲜血都是它的养料。

绝望的漩涡将马格努斯抛回底层的心灵环境,再来一次动摇,他就会随着肉体一起在无穷无尽的恐怖中坠落,黑暗已经准备好吞没他的双腿,而后是腹部,胸膛,撕开他的头颅并让他坠落的幻觉在终结之后依然永世地回响着回响着回响着……

也许帝皇的计划仍不够完美,也许人类之主也只触及了打开囚笼的那一层次。人类对亚空间的探索仍旧有限,不到最后一刻直面恐惧,也许帝皇也不能确切地感知黑暗之王即使尚未降生,未有那一声撕裂银河的初啼,也足以摧毁整個天川银河。

那么,就在这里结束了吗?马格努斯看见了未来,而未来并不存在。帝皇的赌局将人类与混沌的对弈拉到了一棋定生死的局面上,一旦棋差一着,整个人类种族便万劫不复。

除非——终结与死亡有另一个去向,一个并非黑暗之王实体的去向……而银河中,谁拥有对等的本质?

依然是帝皇。帝皇是人类种族的核心所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而帝皇的确与黑暗之王为敌,无论是一体两面,还是孕育者与被孕育着,寄托者与被寄托者,在任何一种关系下,帝皇都能与黑暗之王的半身相互割离。

马格努斯蹒跚攀上稍高的一层冥思环境,将肉体失控的坠落感抛在稍远处。

新的问题就这样来了,一切时间都加速流向泰拉的黑暗王座周围,他,一个普通的基因原体,一个与寰宇新神相较不过一粒砂砾的半神,要怎么与之竞争呢?哪里是时间的另一个终极?

百万个地点在他的意识中如星辰亮起,其微弱的火光又迅速逐一熄灭,代表着一个方法的排除。不行……他了解过所有这些地方,不行,他验证过他所知全部宇宙特殊地点的环境条件,没有哪里能够成为与新神较量的堡垒。

他注定要失败了,马格努斯想。这个想法在他有限的能力下覆灭了。空洞的潮水没过了他的口鼻。

不——

马格努斯挣扎着拍打压迫他身躯的绝望水面,他是唯一面见正在发生的真相的基因原体。不,不,不……

还有哪里值得一枚筹码?还有哪里值得压上赌注?还有哪个地方他有所想象,却始终无暇探究?一个时间的停滞十字路口,一个世界开始前诞生的另一个端点,因其时序的失效而足以成为与时间终点对抗的特殊地点?

它最好位于网道中,这样他可以从现在开始演算对图特蒙斯的更改修正,辅助终结和死亡带来的力量转向那一终点。它最好足够古老而神秘,在人力有穷时成为足够强大的天象助力。它最好不可摧毁,最好作为宇宙中近乎天然存在的独特奇点,一个不可思议的玄奇之地。

维格贝拉赫。

时间断流的十字路,光辉小径交错的终点。

马格努斯在意识的海洋中继续上浮,他变得轻盈而微小,像一片落下的树叶,一根悄然断开的发丝,不受身体痛苦的阻碍,抵达了心境的上层。

在维格贝拉赫,时间惰性存在,乃至逆流而上。那是未被探索的奇幻终点,如同创世的手尚未伸出指头触碰的奇异一点。万物在黑暗王座下为万,亦可在维格贝拉赫为一。

而且……

一个新的可能浮现在马格努斯心中。既然维格贝拉赫本来就位于网道之中,它是否可以成为网道内灵魂的终点?也就是说……

基因原体失去躯壳与本质后,他们的灵魂是否可以汇聚在维格贝拉赫?

马格努斯的精神在憔悴中逐渐振奋,就像蜡烛燃尽前最后爆出的一团璀璨明火。在他眼前,那一缕帝皇的光辉重新出现,意味着他已经几乎不再受到身躯的拘束,开始从单纯的灵魄视角觉察世界。

图特蒙斯十三节点所需的只有基因原体的物质躯壳与亚空间本质,帝皇子嗣的灵智是帝皇创造时的多余要素,也是维持最后封锁不需要的多余成分。

这些灵智也可以拥有一个最终的去向……

而倘若帝皇在维格贝拉赫重生,至少帝皇绝对能够将他们在这一特殊的时间终点永恒延续;哪怕这些无根的虚无灵智失去了依托后,无法从玄奇之地离开……

答案已经明了。马格努斯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变得简单。前所未有的兴奋几乎成为了他此时此刻的病症,让他的意志在激动中燃烧。

帝皇啊,他想着,帝皇啊,他迈开腿,踩着黑暗和寂静,向高处伸出手,直到炙热的星辰贴着他融化的手掌流进他灼烧的血管。

这就是他要做的——他是正确的吗?他是否还有任何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不,不再有机会了,就算他在黑暗中思考千年,也只会得出同一个答案。

帝皇啊,你会宽恕我吗?为了我杀死欧米冈的错误?为了我将要犯下的罪恶?

光芒映照着他。

网道阵法的符文灼烧着他的手指,他的意识扩张到无穷的尺寸,在黑暗中像个瞎子一样抚触每一个纹路。

他解读着它们,急促而坚定地改写那些为了新的赌局而必须修改的纹路,他无形的眼睛又酸又涨,而手指疼得厉害,他颤抖着,孤身立在黑暗中,感受到构成自己的一切都在能量的输出中消散。

任何能操控他的木偶线和任何能协助他的发条都不存在,他做出了这个疯狂的决定而他不会再犹豫因为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如果这一切都毁灭在他的手上那么世界就是他无法承担的重罪但他的决策必须被执行否则这就是一切的终点,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正在亲手摧毁他曾经创造的一切,因为他的篡改图特蒙斯结界必然会发生本质性的改变而没有人能给他只言片语的引导,他正在着手破坏他的功业只为了赌一个新的结局而他即将成为整个人类种族最大的犯罪者了……

光芒愈发细微。

他没有帝皇的支持因为他听不见帝皇的声音而他能够相信的一切只有这束光的存在,无数符文付之一炬随后在他掌中新生,他独自完成这毫无理智的事业而他真的能够成功吗,他会不会在完成这一切之前就死了只留下半途而废的已经损坏的界域,那时候所有仅存的人都拥有足够的权力将他指责为破坏整个光辉幻梦的罪人,而他必须认罪逃无可逃他的名字将永远死去……

他改写了多少符文?一百个。一百万个。一亿个。符文结界几次在崩溃的边缘战栗,但最后还是以新的形态固定住了——核心再不是泰拉王座,而是直指十字路口维格贝拉赫,只待那个路口被一个足够强大的道标点亮。

时间从十字路口开始重新分叉流动,交汇错杂。

帝皇的光芒始终存在,尽管微弱,尽管几不可见……

还剩一步。马格努斯想。接着他高举双臂,帝皇啊,他平静地想,帝皇啊。

他向上方伸出手,抓握得更远,一层穹隆被突破了,遥远的某处一道封锁碎了,千万片闪烁金光的尘沙在他周围纷纷散落,第一个锁被打破,图特蒙斯随之震颤。

不知何时起他不再害怕,他心中的恐惧在纯净的工作中荡然无存,他仍然喘着气,但他的灵智清晰稳定,仿佛得到了某种照耀下的擢升,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无穷活力。他的心如此平和。

也许他已经归于圣父。也许他已经归于死亡。

他打破了第二道封锁,那一缕黑暗中的金光是否更靠近,他无从观察。

网道在他的破坏下颤抖,无比清晰地告诉他,他正在毁灭他创造的一切。

他在破坏网道,如果计划失败,网道中的力量失衡将导向整个网路体系的破灭。他从网道建设中获得的荣耀又被他自己舍弃。

我该歇一会儿,他想。我的力量所剩无几。我的骨骸和鲜血都填在了图特蒙斯的破灭中。

然后他破开下一层锁,因为没有时间了。

待到后来的时候,最后几层锁已经脆若朽骨。马格努斯清醒地杀死了图特蒙斯最后的活力,从此再没有退路。

也许在这片黑暗之外,网道法阵半毁带来的动荡早已无与伦比,也许整个银河都知道有人正在残忍地毁灭着人类隐藏在匣中的最后希望。

但在这里,世界依然如此安静,任何一点儿最细微的声音都能彻底炸开,撕裂这个濒死的时刻。

马格努斯心无所求,他只是向上伸出手。

他的双指被触碰了。

那一缕光绕住了他的手指,而后落进他臂弯间,如一根轻盈的羽毛,被他捧在怀中。

某种崇高的意念从中流出,照亮了马格努斯的灵智。

他隐隐感触到声音,源自这团无形的光,那是跨越语言的曙光之声,是午时的太阳和爱的至圣火种,也是迷茫的困顿,是严酷而孤独的黄昏后的夜,是非善的垒石和低垂的夜,是一个需求睡眠的形体,需求在黑夜里安歇的灵智。

他有呼求,有困苦,有哀哭,有涕泣,有辨白,有热切,有愤慨,有谴责。他与黑暗抗争已久。

他曾启示列邦的光明,而如今只剩下这残存的一缕未醒寤的灵,痛苦地独存着。

他在他怀中,将最后的灵魂交在他手里。

马格努斯感受到一丝无措,这在如此紧迫的时间追赶下,他本不该有这份多余的感伤。他仰起头,双眼睁开,心想走吧马格努斯,走吧,去维格贝拉赫,去可使太阳重新诞生为星辰的地方。

唯一的光已经在他怀中了,他所见之处再无光亮。他要找到去维格贝拉赫的路,他需要一条光明之径。

马格努斯想象着一柄雕刻刀,足够纤细,足够锐利。

接着,他继续用左手抱着这束光,右手探进虚空,取出雕刻针,睁着右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一丝不苟,在自己的眼球表面稳稳地刻下指向维格贝拉赫的符文。

这项工作完成后,他从眼眶中取出已经转化为无形烛光的眼球,捧在掌心。身前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一层隐隐的指引路径,这是离开黑暗王座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开始向着眼球所示的方向前进,而帝皇所留的最后一缕对黑暗之王的束缚终于不堪其重。

他身后的黑暗终于出现了反应,翻涌着追赶他的后背,寂静组成令人窒息的镰刀与卷须,勾穿他的身体,一遍遍将他向后牵扯,却不敢直接深入图特蒙斯内侧。

马格努斯跌跌撞撞,像一块磕磕绊绊的滚石,抱着那束光艰难地跑起来。

黑暗离他有多远?他是不是快要被追上了?

马格努斯摇晃着,向前迈开脚步,在痉挛不断的黑暗世界里前进,有时他觉得自己是一艘快被风浪掀翻的小舟,有时他如同从高处猛然坠落千米,砸碎在下方的巨石上。他爬起来,痛苦地咆哮着,不间断地奔跑,同时保护着怀里的光。

他在做什么呢,马格努斯?听起来简直就是一次畏罪潜逃……他刚刚篡改了图特蒙斯的能量流向,他甚至炸开了所有的封锁,现在他带着帝皇在黑暗中像个傻子一样夺命狂奔,或者像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狼狈昆虫,一边抽搐一边蹦跳。

或者他早就死了,现在的世界全是他死前那一个瞬间里被无限延长的幻想,他其实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在他亲手破坏了他耗尽心血的图特蒙斯之后,他就已经死得彻底了……是这样吗?也许是这样。

可他不希望如此,他也痛恨毁灭,不喜欢黑暗,讨厌没有希望的赌局,希望自己能一直在簇拥下活着,希望自己在光辉的灿烂太阳下吃着普洛斯佩罗的甜点,转着手里的翡翠色羽毛笔……

两百年前,他就是这样无忧地生活,唯一的烦恼就是明日研究的课题。他在提兹卡的贤者们庇护下恣意成长,夜间与帝皇一起在奇幻的汪洋中展翅飞翔,浸在泛着纸张香气的书堆里,听着自己心的声音过他快乐而纯粹的生活。他觉得这曾经就是他需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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