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内,皇帝听了岑思卿的一番话,表情严肃而凝重。
一旁的袁福和岑思卿,皆因皇帝的沉默而不敢轻举妄动。但忽然间,皇帝却一拍大腿,然后对岑思卿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岑思卿和袁福皆松了一口气。
虽然,征收粟税自岳国开国便有之,但皇帝心中也清楚,从前农耕时代征收粟税的方式方法,随着国家的发展和商业的兴起,如今早已不适用了。不仅如此,现有的粟税征收制度,只会加大百姓之间的贫富差距,使富者更富、贫者更贫。
皇帝也深知这一问题。旱灾引发的暴动在西北地区并非首次发生,他对此也早有预料。然而,皇帝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暴动竟然会越演越烈,甚至连当地官员都难以镇压。这不仅令皇帝感到震惊,也让他深切意识到,现行的税收政策已经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反而成为了社会动荡的导火索。
“但要改革粟税,绝非易事。”皇帝又叹息道。
岑思卿听到皇帝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一时激动,忘我说道:“路虽难,行则将至。只要父皇愿意,此改革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语毕,才忽觉自己有些失态,又立刻收敛了许多。
皇帝见岑思卿如此,不禁大笑一声,欣慰赞许道:“好!晏王谏言有功,朕必须赏赐。”
皇帝话音刚落,岑思卿立即起身行礼:“儿臣此话,皆是为国为民,不为求赏。还请父皇收回旨意,不然思卿惶恐难安。”
皇帝看着岑思卿,点头道:“罢了,朕也不想令你为难。既然如此,你以为应该如何改这个粟税?又应该如何推行改革?”
岑思卿恭敬答道:“改革粟税,绝不可草率行事。还需待儿臣回清秋阁,翻阅过往记录和各地区征税情况,再与清秋阁众人商讨,集思广益,才可给予答复,还请父皇见谅。”
皇帝听到岑思卿如此谨慎,深感心安。
于是,岑思卿又将如何推行改革的想法,告知了皇帝:“至于推行新税法,儿臣以为,应当从西北之地旁边的地区先开始。”
皇帝沉思,然后也同意地说道:“江南一带自古以农业为主,若是改革,亦需要缓慢有序地进行,否则太过冒险。朕也同意,先从一部分地区开始执行,稍见成效之后,再以推广。”然而,又疑惑地问道:“但,为何是西北附近一带,而不是现在在闹事的西北之地呢?”
岑思卿从容微笑,解答道:“如果先从西北开始改革粟税、施以惠利,便相当于昭告天下,以后遇事不利只需闹事起义,便可解决问题。如此,天下也将大乱。不如先从受灾轻微,但是没有闹事的地区开始执行。”见皇帝一边听着,一边徐徐点头,岑思卿继续道:“这样,一可令闹事之地的百姓知道,闹,无用;二亦可让他们知道,朝廷已经有了应对政策,他们没有再继续闹下去的必要了,唯有息事才可安生。”
皇帝听言,不禁再次露出笑容。然而,岑思卿的话,这才道出了一半而已。
“父皇,此乃对内之策。”岑思卿对皇帝说道:“若想长治久安,除了解内忧,还必须除外患。”
皇帝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岑思卿,允许道:“那你且再说说,这除外患,是何之法?”
此时,岑思卿双眼炯炯有神,侃侃而谈道:“自古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余,大者宜为下。我岳国向来谦和,自开国以来便主动与各国交好,或和亲、或互通惠利,均为典范。”
皇帝觉得岑思卿说的在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历朝历代和亲,和的是皇室贵族之亲,互通惠利,通的亦是君王之利,各国百姓往往受惠甚微。”岑思卿接着说道:“为示谦下,诚信至上。各国君王,皆明白‘百姓兴,则国兴’这个道理。所以,儿臣以为,与各国结盟不能只是形式上的派学士、通惠利。而是应该实实在在,让我们岳国的有识之士,去到盟国,亲力亲为地做实事,而非去朝堂中做学问。”
岑思卿说到兴致处,忽而起身踱步道:“需要普及农耕之法,便命人下地种植;需要教人识字读书,便兴建学堂。若此,我们亦可要求盟国照此法,令各国和百姓皆受利。同其尘,和其光,便可皆大欢喜。”说完,岑思卿又发觉自己有失礼仪,立即走回棋盘前,躬身请罪道:“儿臣一时失言,妄论朝政,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站起身,抬手将岑思卿扶起,对他说道:“好!非常好!你今日所说之事,皆是好事。”
得到了皇帝的赞赏,岑思卿也终于放心。
然而,皇帝却忽然对岑思卿下令道:“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了。”
岑思卿闻言,慌忙推辞:“改革税法、与各国缔盟,皆乃大事,儿臣这个参知政事不敢也不应僭越。二哥是中书令、清秋阁的主事,又多谋善断、雄才远略。儿臣以为,此事应由二哥主管并负责才是。思卿愿从旁协助,尽绵薄之力。”
此刻,皇帝对自己的这位七皇子的喜爱又更增几分。有谋略却无野心,宽仁且谦逊,这就是他心中最理想的皇子。
然而,皇帝不知,岑思卿此时推举二皇子,并非出于宽仁。他自然记得二皇子曾如何算计他,又是如何当众羞辱他的。岑思卿从未打算以德报怨。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岑思卿无非是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既有治国才干又态度谦恭,为的是当下可以藏而不露。但这藏,也必须是有意义的藏,而非懦弱屈从的藏。
强者的藏,才是藏;弱者的藏,乃是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