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善将陈泫带进三白殿,又把软垫推到他面前,方便他坐下。
殿内的光线不算明亮,只在矮桌旁点着一盏烛灯。
矮桌上摆着一张漆黑古琴,一壶清酒,以及两盏小杯。
两人带起的风吹得烛火一阵晃动,殿内光影摇乱,引起几分眩晕。
“坐吧,小六。”齐怀善率先在矮桌一侧坐下,把一盏白陶小杯放到陈泫那边,笼袖拿起酒壶,“陪师兄喝两杯。”
陈泫没有立刻坐下,反而看着那案古琴,冷不丁道:“幽池。”
此二字一出,齐怀善倒酒的动作瞬间一顿,像被人定了身形,直至清澈的酒液漫出杯口才猛然回神。
“对,”他低头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它是叫幽池。谁告诉你的?”
陈泫拿起一旁的白巾,放在齐怀善桌前。
“我想起来了。”他道。
“……”齐怀善愣坐在原地。
他的面孔被光影分割成两半。被烛光照亮的半侧脸眉眼低垂,神情悲悯,竟露出几分佛相;隐于黑暗中的另一侧却晦暗阴郁,形同鬼魅。
他的手指抽搐两下,抓过面前的白巾,缓缓擦拭掉满在桌上的酒水。
“先坐下吧,小六。”齐怀善坚持道。
陈泫在他对面坐下,仍旧像往日一样安静地看着对方。齐怀善却觉得这两道目光有如万斤沉重,叫他几乎不敢直视。
从他把陈泫接回来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一直等待着,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小六,陪我喝一杯吧。”齐怀善将酒杯推到陈泫手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说起来,这坛酒还是当年你们一起跟我埋的呢。说好了十年后陪我举杯共饮,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
说到最后,他的笑容逐渐隐去,表情似乎变得有些落寞。
齐怀善举起一杯酒,朝陈泫抬杯示意,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陈泫看着他,随后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
“咳!”
杯内的液体透明如水,散发着淡淡的芳香,看似温和无害,没想到入口却辛辣至极,直接一口将毫无防备的陈泫呛得岔了气。
喉间传来尖锐的灼辣刺痛,他偏头捂嘴咳起来,一手抓着桌沿,身子弯得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这动静可把齐怀善吓得不轻,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失忆没失忆了,立马倒了杯温水,过去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等了好半天后者的咳嗽才缓和下来。
“喝口水压压。”齐怀善把水递过去,另一只手仍轻拍着陈泫的背,“多大人了,喝口酒就呛成这样。在外面没人笑话你吗?”
陈泫喝了水,喉咙处的不适才终于减轻了些,但面颊上的红晕一时半刻是退不下去了。
见他稍微好些,齐怀善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经过陈泫呛酒这么一闹,气氛中仅剩的肃穆紧张也消散不见了。
齐怀善叹了口气,稍稍弯下脊背,妥协道:“我们聊聊吧,小六。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陈泫嗓子有些哑,揉了揉脖子道:“……刚才。”
“刚才?”齐怀善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傻眼,“你……刚才就、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么神奇的吗?
“?”陈泫面露出些许困惑,道,“只想起了幽池。”
齐怀善:“……”
他伸手捂住脸。
……别说了,他懂了。
明明陈泫只是想起了一张琴的名字,自己却神经过敏的以为对方都想了起来,还如临大敌地哄着人先坐下,生怕他恢复记忆后直接翻脸走人。
齐怀善哭笑不得地给自己添了杯酒,对上陈泫疑惑的目光,他笑着含糊道:“没事,没事。想起来一点也是好事,小六真棒。”
“来,再陪师兄喝点,慢慢喝啊,这回别又呛着了……”
此刻的弟子寝室格外热闹。
现在这个时辰,本该是众人睡得最熟的时候,现在却人人瞪着一双大眼,精神得似乎能原地蹦起来绕着山头跑三圈。
“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这次去的可够久啊,我们可都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