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也是会哭会笑会抱怨的,只不过那都是在爹出门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们娘俩的时候。
女子不再只是低着头沉默做活。
偶尔也会同枇杷说起村子外头的事情,只是她说的那些事情,对当时的枇杷来说都太过于新鲜,甚至是离奇和不可思议的。
听完,枇杷最大的感受不是向往那样的生活,而是疑惑,为什么外头有那么多好玩好看好吃的东西,娘亲还要到这个村子里来呢?
对此,娘亲总是会陷入不由自主的沉默。
那时女子脸上的复杂和感伤是枇杷不愿意见到的,他于是就不想知道了。
可娘亲在微微的失神过后,总会紧紧地将他揽在怀中,在他看不见表情的地方笑着回答:【自然是因为娘的好孩子了,为了你,娘留在这里才有活头……】
或许果真是母子的缘故。
枇杷嘴上含糊地应着,心里却丝毫不感到认同。
一来,娘亲到这个村子之前,世上还没有枇杷这个人呢,对方又怎么能够未卜先知地来寻自己?
二来,虽然枇杷心里明白自己并非像那些嘴碎的村里人说的那样愚笨和无知,但总还没有好到能让娘亲为了一个他,放弃那样神仙般日子的道理。
可是他不说,因为枇杷那时就知道,有些假话比真话好听。
就像枇杷也情愿相信,娘亲或许是真心喜爱着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情愿留在这里当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非迫不得已,所以只能假装是爱他的……
有时候,娘亲会看着角落里枇杷树出神,有时候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枇杷知道,娘亲真正哭的其实是她自己。
这树原本不属于这里。
只是因为一场机缘巧合,因为一只贪吃的鸟雀一个无意的举动,就此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落了地、生了根。
由一颗小小的枇杷籽,长成了这样一棵颤巍巍的小树。
可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也许是没有得到合适的照顾,这么些年了,也没见过这树结过一次果子。
——老古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
也就意味着,这棵枇杷树在落地生根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注定了未来的结局,要么在枯等中了此残生,要么不甘中拼上性命。
娘亲她选了第二条。
只是最终她并没有成功逃脱,反而因此得到了更加严密的监视和管控。
不过毕竟是人,所以还是活了下来,虽然枇杷也不知道对娘亲而言,活着和死去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不过从那天开始,那根总是在暗处被拉起的细绳,终于还是藏不住了。
而是被明晃晃地拴在了枇杷的身上。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他绑着吊起来打给娘亲看。
那时候枇杷不懂,后来才晓得有个词儿叫杀鸡儆猴,用在这里也许不恰当。
但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儿的时候,枇杷确实想起了那段频繁挨打的日子。
后来,娘亲真的变了,不再总是在人前木着一张脸。
偶尔也会对着丈夫笑了。也会和那些碎嘴的婆子婶娘笑着打招呼了。
只是那笑看在枇杷的眼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直到村里拜神请了唱大戏的,看着那些用水粉颜料在脸谱上涂抹出来的喜怒哀乐,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诡异的熟悉。
拜神是每年的固定环节。
在这个闭塞不通的小村子里算得上难得的盛事。通常由村长和村里的念经先生主持。
会难得从外面请人来表演,又是唱戏,又是搞游行的……少不得闹哄哄的要折腾上好几天。
村里的其他人,无论是大人小孩儿,都爱去凑热闹。
可枇杷只觉得吵闹,也觉得那些神的形象很可怖,与其说是神,更像是吃人的邪灵。
虽然知道是画出来的,可是和画中的神像对上眼睛的瞬间。
枇杷仍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害怕。
头皮不自觉的发麻,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就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盯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