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撇过红肿的眸子一看，立刻便怔住了。
那东西整体呈现一页金纸的形状，纸上盈满大篆文书。
金纸发出震动，水波在它的表面沉浮。
“丹书铁契，神阵百里徽所制。”蓑衣老者淡淡说道，“原本是用来彰显皇族与世家盟约长久的信物，却最终因为不可抗力搁置，世上仅此一张。”
“它可抵挡九转以下的攻击，在任何时候。”
少女的眸光剧烈动荡起来。
这是老师在最后关头塞入她手中的东西，也就是说……老师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
“滴答。”
重重情绪在内心交缠，她心脏抽痛，鲜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地。
她跪倒在地，抱着那页金纸，久久无声。
“站起来。”蓑衣老翁说道，“你是未来的皇帝，不是无能的懦夫。”
方棠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残破的宫裙上满是血迹。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刚才的问题。”
老翁问。
“你相信报应吗？”
“我不信。”方棠回答。
“我也不信。”
老翁笑道，继而又问：
“若你不信，又该如何？”
“去改变它。”
“若无力改变呢？”
“那便以血，以时间，以我所拥有的一切，直至我死。”少女一字一句地说。
老翁看她良久，只觉得越看越满意。
“不必了。”
老翁哈哈大笑。
“血，我替你流过了。时间，我替你付过了。拥有的一切，我也都放弃了。现在你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手中的鱼竿缩短，凝聚，幻变成型，最终化作一柄三尺七寸的八面剑。其剑身一面铭山川湖海，一面铭飞禽走兽，一面铭日月星辰，一面铭海内苍生，其余四面以太极金光尽数绕之，意为天下长明。
神周定鼎，玄曜。
老翁双手捧剑，将它郑重地放在方棠手中，像是两个时代的交接。
云台变换，竟是应天坛的一景。水是长明，鱼是苍生。
“秦王嬴政加以皇帝之称，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加海内，众生莫敢不从。却终因触怒天道，身死国灭。”
“他是向天道举剑的第一人，我希望你成为第二个。”
“千年时光弹指而过，崤龙断，赤霄毁，但玄曜仍在。”
金色流光吹动他的斗笠，露出阴影中苍老而雄武的深邃容貌。
“记住一句话。”
方乾义淡淡道。
“千里风光天去远，不如珍取眼前人。你很聪明，所以不要学我。”
斗笠消散，萧瑟的风扬起龙袍，年老的皇帝抬起头，似在追思着什么。
“多保重。”
他说。
……
……
巨大的爆炸几乎摧毁了整个巷口，火焰腾空数十丈，在遥远的南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异族骑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火光在他们的盔甲上折射，像是魔鬼的纹章。
方未寒躺在一处瓦砾堆之中，鲜血自额头汩汩流下，已然陷入昏迷。
云纾站在他身旁，初春的雨丝拂动她的蓝白裙摆。
她的手中有一个魔方。魔方的两面已然合拢，只差最后一步，便能让六面归位。
少女扬起腕，魔方抛起又落下，六面色彩不断变幻，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真好啊。”
她轻声说，眸中笼上一层阴翳，情感莫名。
“相互拯救，相互依靠，一同走向远方。”
“真好啊。”
少女仔仔细细地把玩着手中的魔方，像是在端详最伟大的作品。
五十四个色块，她却花了远不止五十四年。
忽地，在某一个瞬间，少女把玩魔方的手指顿住了。
色块旋转，四面归位，魔方复原。
……
……
异族骑兵们在爆炸的原位找到了方棠。
这位帝国的公主静静地跪坐在深坑之底。她闭着眼，绝美面容平静而庄重，像是雨中安静盛开的海棠花。
“杀了她。”宇文衔森然道。
一个异族士兵翻身下马，抽出长刀，走向闭目的公主。
他抬起手，雪亮刀锋落下，如雨中电光。
“轰隆！”
沉闷的春雷在天际炸响。
预想中人头落地的场景并未出现，那异族士兵满脸难以置信。他双手握着刀，用力下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刀锋下落半分。
方棠以纤细的指抵住刀尖，轻描淡写，像是按住了一只飘零的纸船。
周围的异族士兵猛然拔出腰刀，脸上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金色的气运流光出现，盘旋在少女的身周。片片金缕修补她的残破宫裙，为她戴上冠冕。
长明公主蓦地睁开眼睛，凤眸之中燃烧着宛如实质的烈焰。
她看向宇文衔。
“你曾轻蔑注视于我，视我为蝼蚁，待我为草芥。”
宇文衔惊骇地后退，他感知到眼前这个少女的修为在飞速暴涨！暴涨到了一个他根本难以想象的程度！
方棠站起身，金色烈焰在她的脚下铺开一道绚烂火环，像是欢呼雀跃。
她环视一周。
“你们是刽子手，是入侵者，是杀人如麻的屠夫。”
周围的异族士兵胆怯了，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们纷纷自觉后退，像是刻在基因中畏惧危险的本能。
方棠张开手掌，光焰渐渐凝实，璀金色的八面剑凭空出世。
她抬起剑尖，指向了这个荒谬的世界。
“你们杀够了吗？”
方棠冷冷问。
“现在，朕命你们，从我大周的土地上……”
金色天光破云而出，庞大的气运洪流通天彻地。它们自山河各处汇聚而来。化作少女的武器，忠心耿耿地拱卫在她的身旁。
“……滚回去。”
辉光烈阳骤然绽放，燃火的剑锋膨胀数十丈，直抵云霄。
玄曜长鸣，横扫而过。周围的异族士兵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在帝王的怒焰之中化作飞灰。
宇文衔的身体一寸一寸崩解，一个稻草假人从他的身上脱出。
“朕，没有给你活着的权利。”方棠冷声道。
稻草假人燃起火，他的神魂发出无声的哀嚎，最终一同归于尘土。
方棠孤身站在雨中，身周一地灰烬。
她闭上眼睛，单手覆于玄曜剑上，剑吟忽起。
“吼！”
威严的吼声回响在天地之间，像是神明的怒啸。
草原人，中原人。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生出一股跪拜的冲动。他们抬起头，看见金色的神龙盘旋在半空中。
立国无龙的大周，在千年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条龙。
少女立于龙背之上，凤眸俯瞰整个长明。
她挥动玄曜，流火的庞大剑气掠过长明上空。
建渊门外，攻城的异族军队灰飞烟灭。长明城北，正在和东宫卫率接战的异族精锐尽数伏诛。应天坛下，江衫与刑忱吐血倒地，满目仓皇。
龙吟声驱散阴云，长明城上，朝阳复出。
无数长明百姓闻声走出紧闭的家门，神情激动，朝东方恭敬跪拜。
他们见证了大周新皇的登基，也见证了一场神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