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凌前脚刚到武平, 方提学的谕单后脚就递到了县衙, 要衙门上下于五月初三到城外迎候。宋县令接着单子忙忙就去找儿子, 也顾不得桓凌就在旁边, 隐隐激动地问他“方大人要来武平时官儿你说, 是不是为了你这大会来的去年方大人可是叫生员到府中吊考, 没有亲到各县考试的”
桓凌接过谕单看了看,也庆幸地笑了笑“亏得方大人直接到武平,若是先到府里, 我还得连夜赶回去迎候。”
没别的话, 打扫宾馆、备上新的纱帐、铺盖、坐垫、桌椅罩, 预备下时新果子、精致吃食,再得通知来讲课的两位致仕乡宦,来参赛的举人、生员们, 明日一道去迎接提学大人来临。
还要提醒那些喜欢打扮得特地独行、出入都带着姣童美婢的名士,要么换衣裳, 要么别往学政大人面前晃,不然就得做好被嫌恶的准备了。
那两位讲师享受的是致仕待遇, 住在府宾馆,出门就能把消息传到。外地来的才子们却远远地住在郊外,宋时于是亲自跑去传了一趟消息, 顺便统计有几人愿意随县令出迎提学。
五月初三, 宋知县便领着一排衣着合制、行事规矩的儒生在县东长亭迎候提学人数竟比黄巡按查主持打击当地豪强、咔哧咔哧削去一片生员头巾之前还多得多。
方提学当日亲自签发的剥除头巾文书, 写完还算计了一下他那里剩下的生员人数,如今见着这乌泱乌泱一片头巾, 头巾下泰半年轻的脸,竟不大敢认这是武平县了
好在人群前面就站着一个乌纱青袍,两鬓斑白的七品官员,让他一下子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宋县令既在,那他儿子诶,他身边那个同样穿青色补服的少年官员又是谁方提学不禁撩起帘子细看了几眼,越发觉着那人身形高挑,风姿神仪皆压过身旁身后的士人。领着众人迎向他的车驾时,神情也是恭敬端整,再衬着一身青色鹭鸶补服,正如岩下孤松,萧萧肃肃。
上回见着这么出色的年轻人,还是这宋县令之子宋时。不过眼前的年轻人是个六品官员,绝非武平本县人物,难道就是善庵兄时常提及的汀州府桓通判
有兄如此,难怪桓家姑娘能做周王妃。
方提学很是惊艳了一下,下车受了众人大礼,听着宋大人介绍,含笑点头“如今正是端阳长假,本官也是来此消闲散心的,桓大人与宋令、两位老先生不必客套,诸生亦不必害怕本院在些考校你们。”
一句话说得满场气氛都轻松了几分。那些待考的本县考生,刚考了三四等,见着提学就腿软的外县考生,都松了口气,敢把脸抬起来了。
桓大人不考他们,却要考宋时,握着宋大人的手问“令郎宋时何在本官是特特为了他的讲学大会和新书来的,他怎么倒躲到后头去了”
若搁在平常,宋时自然要站在他爹身后。不过这回有致仕的高官在,还有许多外县来的士子,都是规规矩矩按着学历站的,他若太靠前,怕人家说他们宋家、他们武平县没规矩,所以就藏在了生员大军后头。
如今叫提学大人点了名,他也就拂了拂衣裳,从容地自人后走出来。
方提学刚看桓凌那身青袍出挑,这会儿又觉着宋时这身白衣洒脱,两人站到一处比着,也是难分轩轾倒是把周围众多着意把扮的学子都衬得满身村气。
真似一对联璧。
方提学暗暗夸了一句,含笑问宋时“你这学生怎么不随侍父亲身旁,倒躲到后面去了本院是接了你那讲学大会的帖儿来的,快说说你那讲学会是要怎么办。端午节正日办讲学会,你倒想的出来,不怕人都去看龙舟竞渡,不看你的大会么”
不会,因为端午正日是开幕式。
开幕式第一项节目,便是参观城北鱼溪举行龙舟竞渡。
县里预备下数条彩舟,由善水性的渔民们分成数组,一人胸披红花站在船头擂鼓,水手们在后头运浆划船,在金鼓声与岸上围观者的呐喊声中力争第一。
来参加大会的嘉宾们站在溪堤上同观竞渡,也有投入地呼喊叫好的,也有往船上扔荷包的,也有自矜身份,倚在堤边嫩柳上闲看的因去年新修河堤,堤上栽植了连片桃李、香樟、柏树。如今虽然是刚栽下不久,树不甚高大,但小小的树冠已洒落一片树荫,倚在树下又阴凉又能挡住渐渐炽烈的阳光,看竞龙舟也看得痛快。
龙舟渐渐划向溪尾,一支船头竖着蓝镶红边三角旗的船已从众船中超出了半个船身。岸上呼喝的声音更响,有盼着他们早得胜的,也有盼着后面的船追上来的。
呐喊声中,又一支插红旗的船跟上来,紧并着蓝旗船的船帮,差一丝就要追上。
水里争得越来越紧,岸上喊得越来越高,书生们也端不住架子,摇着袖子高呼加油,将手上辟邪的红线、腰上的五毒扔向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