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的道统传人有两种, 一种是见知, 就是能得圣人亲自教化, 发扬圣道之人;一种是闻知, 也就是后世承续道统之人。
孟子虽是孔子过世后百年才出生的, 然而“君子之泽, 五世而斩”,在他随子思门人读书时,孔子的五世之泽还能被到他身上。孟子在题目中提到孔子去他所在之世不远, 孔子所居的鲁国又与他所居的邹国接壤, 这些都不是随便说说, 而是隐诲地跟人炫耀他跟孔子相去不远,不算只能闻知其道的后学,该算是能见知其道、宏扬道统的人。
这么说绝不是蹭孔子的名气, 抬自己的身价,而是有开一脉道统的担当
大贤能见, 他们考生就得能见
生的时代离着孔子近两千年不怕,他这个后学的心与圣人心意相通, 就像当面受了圣人的教诲一样如今离先圣之世已远,后世的王圣人、康圣人又还没生出来,正该由他们这些儒生承续先圣道统, 启发后世学子。他这个跟圣人心心相通的学生怎能不站出来扛起责任
宋时连社会主义接班人都当得, 圣贤接班人更是当仁不让, 一篇文章写得比通稿还慷慨激扬、情真意挚。
这篇文章落到春秋房考官、翰林院侍读曾鹤龄手中,看得这位侍读忍不住连连拍案, 将卷子拿给与同房考官薛检、程宏看“你们看宇字十三号这份考卷,自孔子而来这题竟能写得这样慷豪迈别的书生也只能写到孟子以见知孔子之道自任,自家心效慕之,也起个有传承儒家道统之愿。这个举子倒好大胆,在文章里竟写他与圣贤心意相通、身居之处同在中国,便也和孟子一般如同见知了”
他口中说着“大胆”,心里倒颇赞赏宋时这份气魄。
薛、程二人叫他激起好奇心,放下自己手里的卷子去拿那篇来看。
虽说这朱红的卷子晃眼,可考官们看惯了,批阅的速度也不比平常读书慢。数息之间,薛考官便看完了文章,指着承题、起讲等几段写圣道之传继尤重“见知”的句子说“题前这几段层层铺垫,真是用心良苦。看他开头写见知之士如何重要,又引入孟子去孔子之时未久,距孔子所居之地未远之说,我还道他要赞颂亚圣传承道统之功,结果他竟是以此自任”
薛简含笑摇头“这不知是哪里的才子,好高的志向。”
程考官笑道“不是江西的,定是江南的。江西出状元、江南出才子,别处哪里养得出这样的傲气的狂生我看曾学士见了他的卷子定然爱重,张次辅雅好平和的文章,于这样奔逸的文风倒是略差些。”
不过考官取人也不只看文风,还要看他理学的工夫。
他的首义喜怒哀乐之未发也二节题中,便将一个“致”字贯通全身,写尽了体用之道,“致中和”之理。
喜怒哀乐未发之时,情未发动,不在喜怒哀乐任何一边,无所偏倚,这便是中;而其应事物而发动之后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中节合度,有所节制,这便是和。
“中”“和”易知,而“致”其极至之行难为。
他这篇文章不离一个“致”字,以知行并重,融天地宇宙之理于人心性中,字字皆有深致。究其理学工夫,则程朱与闽学诸派理融汇贯通,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如;论其文字,则清粹赡逸,如天降地出,一字不可更改。
这才是会试文章,这才是进士文章
两位考官对着朱红的卷面都觉得神清气爽,又顺着看了第二题非礼勿言 四句。
这一题要点在克己复礼,内克制心中欲望而使外在行动顺乎礼制;外应礼仪而行,以其举动反过来修养其心。这考生答得自然是规圆矩方、绳直准平,然而也只占了个章脉贯通、气体不俗的好处,不像前后两题那么震撼,看完之后倒让人意有未足似的。
越是意有未足,就越盼着读到合自己心意的精彩文章。薛简索性拿着卷子不肯还给曾鹤龄,翻开后面的经义题读了起来。
判卷的工夫这么紧张,考官连分到自己手中的考卷都只细看四书题,他这抢别人卷子,还要细细读题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曾鹤龄忍不住说“我才只判了四书题,尚未看完这份卷子”
薛简就把自己手底下还没看完的卷子抽出来递给他,连眼也舍不得抬一下,敷衍道“延年兄先看看我这卷解闷,等我看完这篇便还你”
他只看第一篇春正月,公会宋公蔡侯卫侯于曹;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不会耽搁他判卷的。
这两句中,宋公会盟诸侯,排定“卫侯”“蔡侯”先后之序有变动在夏四月伐郑时,竟把卫侯加在了蔡侯之前,这是不合周礼的。
蔡侯与卫侯虽均为姬氏诸侯,但蔡侯之祖叔度是武王所封的诸侯,卫侯之祖康叔是成王所封,依周礼,其位次必在蔡侯之下。而宋公因为蔡侯在讨伐郑国时到得晚了些,不够恭敬,而卫侯则早到逢迎他,故意将其位次排在蔡侯之下,以示惩罚。
这一题按着传统的春秋题作法,无非就是明史官褒贬之意,责宋公霸权无礼,不尊天子、不依礼制排诸侯位次,以至卑弱凌上之乱由此而生
而这篇文章的破题竟不是褒贬霸主,而是明春秋“责大国易诸侯之序,所以谨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