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廿四年四月初十, 汉中府工业园立基之地。
宋时拿出随身的文具袋, 提笔在削好的木板上题下了这句话, 又亲手拿水火杖刨开一片泥坑, 插上木牌, 用泥土高高堆起。虽然看着有点像墓碑吧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地方圈好, 下次来时别找不着了。回头正式开始建设工业区,再把这块牌子推了就行。
他先选定了建水车、水碓的位置,在不远处树林中采伐树枝圈定占地大小, 而后又定了工厂厂址位置。桓凌指挥随行的十来个衙差拿着绳子、木尺、皮卷尺、水火棍来做简单的定位测量, 量着棍子与阴影长度、太阳角度, 大略估算远近,在厂区边缘四至处埋下标记。
东至榆林、西至白石堆、南至汉水边、北至路,长30步, 宽160步,共计20亩, 相当于现代一个小区大小了。
先把地方划出来,将来厂区建起来, 也可以规划出一部分招商引资。
圈定好的厂房所在的位置有许多荒草、树木,待正式开始建设时便叫人采伐了去,平整土地, 砍下的木料正好建水车、水碓、水磨什么的。
至于建筑结构, 他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不建传统木结构房屋, 就只用竹筋混凝土预制板搭成单层板房。屋顶用混凝土板可能不够安全,但他这工厂不是百姓住家, 经不得漏雨,单用瓦片铺顶不安全,还是先铺一个木顶,搭上铁板,再铺几层沥青油毡防雨。
造这样的厂房可比正经古典建筑快得多,成本也极低,省得这边造厂房、那边给周王修王府,府里财政周转不灵,也寻不着这么多工人。
他们忙碌了一下午,先定下了厂房与厂区的四至和边界标志,现场画了张鱼鳞图。到晚间回去时却早过了关城门的时间,一行人踏夜而行,路上灯火月色也不甚明,幸好衙差们是要下乡收粮纳税的,还认得回城的路,好容易摸回大道,便沿路找了个农家院借宿。
桓宋二人虽没穿官袍,随行的衙差却都作本色打扮,敲门时把水火杖和钢叉敲得乱响,吓得院里的狗都不敢叫。
宋时竟有点前世抗日剧里鬼子进村的错觉,简直有点后悔把这群未经调教的衙役带出来了。他只得抬高声音喝了一声“轻些叩门,别吓着人咱们是来借宿的,不是来抓匪徒的”
几个正在咣咣咂门的衙役连忙停手,领队的蔡班头过来点头哈腰地说“是小的管教无状,让这些粗人惊扰两位大人了。大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好言请他开门,好叫大人们早进去歇息”
这态度、这语气越来越像领着皇军进村的二鬼子了。
宋时有些不能直视,桓凌也摇了摇头,抬手吩咐道“罢了,这些都是小户百姓,不惯见人,咱们再寻别人家借宿吧。”
他们都打算拨马离开了,那院子反而打开,里面走出一名形容有些削瘦病弱的中年汉子,向两人行礼,有些惶恐地引他们进院里歇息。院里有几间房亮着灯,房里透出细碎的声音,仿佛有老有少,只隔着窗子看他们,却不敢出来。
宋时怕衙差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主动亮明了身份“我是新任汉中知府宋某,这位是镇抚陕西右佥都御史桓大人。你不要怕,我们不是不是来收粮税的,只是有事到江边,回来时天色太晚了,才来此借住一宿。”
他是从推翻了三座大山的新社会来的,自然知道百姓怕官比怕贼怕得还厉害,见面先澄清来意,又拿了两块碎银给那汉子,问道“我们人多,你这里能挤出几间房么”
那汉子不敢接银子,宋时便直接塞过去,温和地说“拿着吧。桓大人是御史,专管抓贪官,本府是翰林出身,立身皆以清廉为本,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我们这些人既要借宿,还要借些米粮做饭,用些干草喂马,都是要银子的。”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岂止百姓没听过,汉中府的衙役都为这份清廉惊呆了。
哪怕他们这些当差的下乡收粮,也要指着当地大户送吃送喝;县令、知府也少不得要收城里富绅的孝敬;而那些来往的巡按、提学御史们更是离着府还有几十里就得高接远送,敬上几十道菜的大宴
两位大人跟着、或者说领着主人到堂屋歇脚,差役们在后头收拾东西、拴好头口,边干活边低声计较着他们能不能真的这样清廉桓大人是跟着周王殿下来的,宋知府来之前几乎与王爷出入不离,看不出他什么脾气;而他们新府尊到任之后好像还真是
竟还没受过本地富户的宴请
仿佛也没听说他拿了哪个大户、哪个当官的孝敬
几个衙差借拴马的工夫低声议论,厢房里一个青年汉子出来帮他们搬干草喂马,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话。
那几个衙差见他能干,乐得把活都交给他,站起来问他“你家里有什么吃的我们那两位老爷人虽宽容慈爱,却是京里来的大官儿,可吃不得粗粮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