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重礼轻义,因为她们心中之义理就是维护家业责任,返还奉公恩赏的义务,所以她们作恶的时候没什么心理压力。
但如果能够把小家兴衰,上升到家国命运的高度,武家之中一样可以诞生尊皇攘夷的大义姬武士,这就看儒家如何下手改造思想了。
思想的塑造就是对三观的修正和完善,而在古代,儒家是这方面的顶级高手,早就有了一套可行的方案。
林信胜胸有成竹,鞠躬说道。
“圣人,斯波家有斯波遴选,挑选忠义之士,愿为君驱使。然而当前的斯波遴选只观武艺,不考文学,有重文轻武之嫌。
天朝有云,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姬武士一道,亦当文武并济,不可太偏向一边,方为圣人臂膀。”
义银摸了摸下巴,让姬武士学习儒家经典?将武家文官化?这可行吗?
义银尚未表态,前田利益已经出声呵斥道。
“大胆!斯波遴选也是你可以随意指责的嘛!”
前田利益面上愤怒,其实是想提醒庇护林信胜。
斯波遴选这潭水太深了,林信胜一介儒生,信口胡诌几句,让有心人听了去,搞不好是要命的。
什么是斯波遴选?这是斯波家的内部选拔机制,选拔过关者进入同心众受训,实习后安排中枢和地方工作。
斯波遴选是中枢控制地方的关卡,现在的斯波家姬武士不通过斯波遴选是拿不到斯波编制的,编制内编制外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中枢的同心众集团背靠圣人,依靠斯波遴选往地方上掺沙子,地方上还得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得力人手往斯波遴选推荐。
姬武士奉公恩赏,就是为了吃一口安稳饭,拿不到斯波编制,那就吃不上斯波家的铁杆庄家。
被斯波遴选筛选过的姬武士,再在同心众集团呆上半年实习,回到地方三大斯波领,还能算是地方上的亲信人手吗?
可即便知道这是中央在收紧地方权力的手段,三大斯波领也不可能阻挠。
就算是地方上的武家大佬,随意堵了姬武士的上进之路,这也是要结死仇的。
别说亲信不亲信,大家都是斯波家的臣子,你不让人家上进,不给人家进编制,人家还能亲近你?
除了第一批斯波编制是由地方自主申报名单,这几年的斯波遴选已经被蒲生氏乡的同心秘书处牢牢掌握在手里。
林信胜这个儒生竟然想要搅和一下斯波遴选,她也不怕被中央地方上的各方势力利用,卷进去被搅得粉身碎骨。
别说前田利益惊骇,义银也是出乎意料。
他看了眼被前田利益呵斥的林信胜,见这儒生一脸舍身取义的表情,显然是没有被前田利益的提醒骂醒。
看来林信胜此举并非一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斯波遴选。
这倒也不奇怪,从孔圣人开始,儒家的立身之本就是有教无类,换而言之,儒家最善于教育。
儒家的崛起是伴随着天朝教育制度的变迁,不管是察举制还是科举制,儒家都可以迅速找清定位,成为人才选拔制度的最大受益者。
而林信胜显然看到了斯波遴选的未来潜力,第一时间认定这是儒学渗透岛国文化圈的最佳切入点。
对比前田利益的惊慌,义银轻笑一声,并不在意林信胜的唐突。
他说道。
“利益,劳烦伱出去把蒲生氏乡喊进来,让她一起听林先生说说对斯波遴选的看法。”
前田利益朝义银鞠了一躬,然后起身出去喊蒲生氏乡,还不忘瞪了林信胜一眼,让这家伙别太得意忘形了,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义银搓弄着手中茶汤,看了眼旁边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的大谷吉继,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谷姬,这几年,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想当年,你也是敢于在我面前坚持己见的。”
大谷吉继苦笑道。
“圣人,我一介武妇,不懂这些文事,总不好乱说话。”
义银摇摇头,有些失落。
大谷吉继爱惜民力,智勇兼备,刚直不阿,被南伊贺武家尊称为贤者,怎么可能不懂文治?
当年,她为替前田利益鸣不平,敢杵在义银跟前大声反驳,可谓铁骨铮铮。
而现在呢?连她这样忠直的老臣都变得小心翼翼,自己这个圣人真是越当越没劲,高处不胜寒呀。
义银很清楚自己的麻烦有多大,困境有多深。
斯波家内部存在中枢同心众,三地斯波领,各方重臣心思不一,明争暗斗。
外部还有织田,上杉,武田,北条等强藩与义银的私人关系纠缠不清,甚至未来还有通过子嗣干涉斯波家内政的风险。
斯波天下这会儿还没见着影子呢,义银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被内内外外的纷争给扯碎了。
义银自然知道林信胜提及斯波遴选,会惹来多大的政治风波。
儒家想要出头,林信胜不惜性命也想在新生的斯波神权中占一个位置,但义银何尝不是想通过儒家来控制姬武士的思想呢?
武家思想上的顽疾不扭转过来,只在乎小我,不顾及大我的思路不纠正过来,足利家就是斯波家的前车之鉴,百年之内必定再乱。
现在的姬武士之道,崇尚家业,轻视忠诚,敢于下克上。
而义银期望的姬武士道,是强调武家对斯波神权的绝对服从。
儒家准备怎么解构姬武士道,将儒家君君臣臣那一套塞进去,义银不在乎这个过程。
他在乎的是结果,经过儒家改良后的姬武士道,到底能不能成为斯波家统治武家思想的有力工具?
既然林信胜愿意尝试,义银也乐意给点甜头,让儒家更卖力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