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和尚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别小看种庄稼,这里面包含着宇宙人生的大道理。”
那个小青年不太服气,故意抬杠说:“布袋和尚,若是照你这样说,种庄稼里面也包含着佛法呢!”
几个老年人赶紧呵斥小青年,说他不知深浅,玷污佛法。哪知,布袋和尚却充分肯定了小青年的说法:“你说的不错,庄稼活里的确有佛法。”
什么?种庄稼能种出佛法?
所有的农民大眼瞪小眼,不知他的话里藏着什么玄机。布袋和尚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干脆说道:“其实,直截了当地说,种庄稼本身,就是佛法的实践,就是佛法的体现。”
他看到人们的目光一片迷茫,不知其所云,就耐心解释说:“佛法,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就是万事万物内在的法则,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理,就是自然规律。同样,万事万物本身,也就是法理的示现、体现。佛祖释迦牟尼,并不是凭空创造了佛法,而是发现了这个法理,掌握了这个规律,达到觉悟,成了佛。佛的智慧,就是因为他是与万事万物的法则、理体是相应的,所以无边无际,圆融无碍,通达一切。佛经所阐释的教理,并不玄奥,而是宇宙人生、万事万物存在、发展的真实规律。庄稼生长,必然会遵循客观规律;因此庄稼的播种、管理、收获,也必须按照其法则,才能获得丰收。从这个意义上说,种庄稼,就是实践佛法。”
听完布袋和尚一席话,那些老农民像是恍然大悟,连连说道:“难怪我们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反而不如你这个出家人呢,原来你是用佛法种庄稼!”
那个小青年,若有所思,问道:“布袋师父,种庄稼就是修行佛法么?”
布袋和尚说出来的话语很奇特。他说:“若是我在种庄稼,就是在修行。而且,我不但种庄稼是在修行,我吃饭、睡觉也是修行。”
就连吃饭、睡觉都是在修行?这话人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布袋和尚解释说:“不论做什么,只要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就是在修行。这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就是我们打坐时的境界。黄檗希运禅师说过:‘运水搬柴,无非佛事。’我曾经听一个从河朔云游而来的禅僧说,黄檗的大弟子、在镇州开创了临济宗,将佛法修行说得更直接,说吃饭、睡觉就是修行,是不是很有道理啊?”
小青年来了精神,说:“师父,我和你一样,也是天天种庄稼,天天睡觉、吃饭,也就是在修行佛法啦?”
布袋却说:“我是,而你们不是。”
“这就太奇怪了,同样是种庄稼,同样吃饭睡觉,为什么你是在修行,而别人却不是呢?”小青年说出了大家的心事。
布袋和尚笑道:“我们僧人,尤其是修禅的人,做任何事情,心都安住在当下,一心一意,全神贯注;而你们普通人,总是三心二意,杂乱用心。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你们受持教法,要躬行实践,才是修行。也就是说,唯有将修行落实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落实到言行的每一个当下,才能体悟到禅的升华与超越。”
“噢……”小青年看着布袋和尚,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噢你个头哇!”布袋和尚轻轻弹了他的脑门一下。
小青年说:“师父,我说呢,你一个和尚,整天东跑西颠,不打坐,不念经,像是不务正业。原来,你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啊!”
布袋和尚高深莫测的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
浙东观察使刘汉宏虽然官运亨通,升任了义胜节度使,却是一头有勇无谋的笨熊。
他雄心万丈,才能平庸,与杭州刺史董昌交战四年来,战无不败,每败必战。
老天爷似乎为了捉弄他,偏偏给了制造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对手——董昌手下的大将、都知兵马使钱镠。
这钱镠用兵,神出鬼没,总是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以区区一个州的兵力,抵抗着浙东七个州的进攻,而且游刃有余,渐渐将刘汉宏的强大的兵力、雄厚的财力消耗殆尽,只剩了一副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董昌对钱镠说:“将军若是能攻下越州,占领整个浙东,我就把杭州让给你。”
钱镠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使君之命,怎敢不从?我不是为了贪图一座杭州城,而是越州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们要痛打落水狗,不能等刘汉宏缓过劲来,再咬我们一口。”
钱镠没有从距离最短的萧山直接向越州进攻,因为,从越州到杭州的整个西北方向,刘汉宏设置了一道道防线,布下了无数重兵。
钱镠神不知鬼不觉将军队从杭州运送到了越州西南方向的诸暨,从这里悄悄凿山开道数百里,直接逼到了平水(距离越州仅仅二十公里)。
当钱镠的大军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越州东面的曹娥埭时,守将鲍君福目瞪口呆,如同做梦一般,稀里胡涂就缴械投了降。
于是,越州城直接暴露在了钱镠战马的铁蹄之下,他马鞭所指,手下的虎狼之师便扑向了空虚的城市……
刘汉宏弃城而逃,率领着残兵败将一路向南溃退。他的军队与钱镠打仗人人草包,但抢劫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穷凶极恶。他们从越州到台州,一路烧杀掠抢,将沿途的人家洗劫一空!
苦命的百姓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唯有携妻带子,背井离乡,四下逃难……
布袋和尚望着蜂拥而来的难民,除了在岳林庄的路口上设立了一座粥棚,为过往逃难的人们施舍一碗稀粥之外,再也无计可施了——附近已经没了可以修筑大堤围海造田的地方,就算还能造田,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无法救济眼下这成千上万的流民。
他感到很惭愧。作为一个佛门弟子,眼看着无辜受难的人们在死亡前线苦苦挣扎,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的心如同浸泡在海水里一样苦涩。
他用禅杖挑着那只布袋,漫无目标地在岳林庄后面的山野里经行。唉,正是:
苍山如黛,
残阳泣血,
流浪儿流连暮色,
叹一声犹如呜咽。
风声凄凄,
海潮瑟瑟,
断肠人沦落天涯,
怎一个“苦”字了得!
不知不觉,布袋和尚已经接近了山顶上。
这里是那位智慧无边的神秘老僧神秘消失、遗留给他这只布袋的地方。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昭示,他几乎是本能地向老僧插禅杖的山顶望去——
于是,夕阳西照下,一株小小的松树蓬勃如火炬,燃烧在了他的眼睛中——因为他不敢相信,那光溜溜的大石头上,竟然能长出一棵活生生的松树!
他趋步向前,赫然发现,这株松树,居然就是当年无名老僧插在这里的那根禅杖!
虽然它已经生长出了枝条与针叶,但树干的形状,分明就是那禅杖的模样。
犹如一线金色的阳光穿透了满天的乌云,布袋和尚心中灵灵明明,他双手合十,向天空之中喃喃说道:“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礼敬三称之后,他开始采摘小松树上那些又细又长、明显与众不同、十分奇异的松针。
他手里不停地采,嘴里循环往复地念着准提咒:“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
他将树上所有松针全部采了下来,都装进了他的布袋里,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