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一般是公家单位的家属楼,是分的,装修简单,如果想要住得高端一些,则需要自己花钱装修。
午后的阳光照进一间楼房里来,地上堆着一堆和好的水泥,一个满身泥土的男人正在铺着地板,抹灰,铺砖,用皮锤砸实,最后用水平台尺划拉两下,检查一下是否铺平。
给他打下手的,是一个同是满身泥水的女人,波浪卷的头发乱披着,脸上汗水渍渍。
她实在太累了,叉着腰站在那里喘息着,这时男人说了一声“砖呢”,她又扎挣着去搬砖。
砖是60的玻化砖,每块约重二十斤,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算是重体力活了,她哼哧哼哧地搬着砖,砖把她的身体拉得向前弯曲着。
男人冷漠地看着女人,忽然站起身,说了声“起开哇”,从女人手中接过砖,单手拎着返回原地,铺了上去。
接下来,女人便不搬砖了,靠墙坐在地上,看着男人铺砖。
气温不算高,县城的年轻人刚换上单衣,年老的怕冷,还穿着秋衣秋裤,但铺砖的男人,上身只穿着一件二股筋红背心,裸露着的皮肤,散发着古铜色的油彩;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在有节奏地律动着。
女人看了一会儿男人,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子荣,其实,咱们投奔小禹有什么呢?他既然满世界找你,就说明他没忘了你这个大哥,也许他想帮你呢。我,我实在干不动了。”
是的,这对男女,就是陈子荣和魏巧梅。
两人的传销事业很快终止了,倒不是警方的打击,是他们自己走到尽头了,资金链断裂了,而且上级跑路,无法给他们结算提成,他们也无法给下线结算提成。
下线天天追着他们要钱,他们便只能躲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里苟且偷生。
陈子荣原本是个泥瓦匠,原本有自己的队伍,但在加入传销后,队伍就解散了,而且一部分队员成了他的下线,严格来说,是成了他的受害者。
他想重新组织队伍,可是没人愿意再跟他了,他的人设,已由武林高手,沦落成为江湖骗子了。
他便只能自己干,带着自己的老婆。
他和魏巧梅已经领了结婚证,现在是合法夫妻。
如果经常有活儿的话,铺地板不失为一条不错的生计之路,但他很少揽到活儿,一是因为县城的装修活儿太少了,会铺砖的人太多了;二是他的技术不行。
他的技术或可让要求不高的农村人满意,但对于挑剔的城里人来说,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农村人铺地面,用红砖、水磨石、渗水砖的居多,很少有人用玻化砖,铺法完全不同,前者是用砂子垫底,后者是用水泥粘接。
农村人偶尔也有使用玻化砖的,但买的都是低价的劣质砖,尺寸不一,色差严重,所以对铺地师傅的要求也很低,大体上铺平、铺实即可。
城里人却往往买很高级的砖,拼接起来,严丝合缝,连图案和线条都要严格对应,这对于干惯了农村活的陈子荣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
他揽的第一个活儿,主家到现在都没给他结工钱,因为人家把他铺的砖全刨了重铺,损失惨重,没向他要赔偿,是因为他跑得快。
他现在拉不起队伍来,就没法揽农村和平房的活,因为农村和平房的活都是把几项工作合起来干的,最大的活儿是墙面抹灰,他一个人干不了。
他现在只能边学边做,但多少年培养出来的粗放手法和眼光,一时半会儿很难纠正,他本来觉得铺得已经很好了,可是主家一眼就瞧出了毛病,所以他的活干得很慢,干完了也很难让主家满意,主家就算勉为其难地给他结算了工钱,也绝不会再推荐给别人。
铺地师傅全靠口碑,给一家铺时,别家的人经常会来观摩,看见技术好,就会说定下一家给他家铺,陈子荣没有这个实力。
这时,他用皮锤砸了几下地板砖,抬起头望着魏巧梅:“我又没让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