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功的亲卫眉头紧锁,一脸忧虑,仿佛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天空,他低声说道:“总兵大人,那些敌人的探子侦察得可仔细了,他们走得虽慢,但步伐有序,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步步为营。想要一口气将这十一个探子全部歼灭,难啊!”
黄得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草屑,转头扫视着身边的两位得力手下,眼神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身旁站立的两位勇士,一位身材魁梧,英姿勃发,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这便是黄得功手下的副将翁之琪。翁之琪出身于官宦书香门第,祖上曾是广西的显赫大官,他本人虽科举之路不顺,却转而投身武途,凭借过人的武艺与智谋,一举夺得武状元之名。此次随黄得功进京救急,更是从参将晋升为副将,仕途一片光明。此刻,他正蹲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面前铺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手中握着一支磨得发亮的毛笔,在石头上细细钩勒,似乎要将这山川地形尽数收入笔端。
另一位勇士则站在翁之琪身旁,他衣衫简朴,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胳膊粗壮如树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感,显然是个力能扛鼎的壮士。
黄得功目光转向那位布衣壮士,声音沉稳地问道:“兄弟,你还有啥东西没带上吗?此行凶险,务必准备周全。”
壮士闻言,凝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答道:“应该都齐了,大人放心。”
黄得功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沉甸甸地递给他:“这银子你拿着,但记住,一个月内别让我再在这儿看见你,明白吗?此去隐姓埋名,待风声过后,再图谋后计。”
壮士望着那二两银子,眼中闪过一丝渴望,却也不敢轻易接过,犹豫道:“这……不太合适吧!”
黄得功瞪大了眼睛,威严之色溢于言表,吓得壮士连忙接过银子,骑上一旁的小毛驴,一溜烟地跑了。
待壮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黄得功转头问翁之琪:“地形图画好了吗?此战关乎大局,不容有失。”
翁之琪抬头望向两侧陡峭的山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挥动手中的笔,笑道:“都记下来了,总兵大人请过目。”
黄得功并未细看,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动作利落而果决:“走!”
三百亲兵紧随其后,纷纷上马,兵器出鞘,寒光闪闪,气势如虹。然而,黄得功望着这阵势,却愣住了,眉头紧皱:“你们这是要干嘛?”
亲兵们也一脸茫然:“不是要去偷袭那些探子吗?咱们三百对十一,稳赢啊!”
“偷袭有何用?快撤!”黄得功一声令下,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气中回荡。
黄得功,人称黄闯子,用兵之道,唯“猛”字而已。他本是辽民出身,性格刚烈如火,遇事不避,勇往直前。今日面对区区十几个敌人探子,竟选择撤退,此举实在令人费解。
亲兵们虽满心疑惑,却也迅速跟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翁之琪仍在地上埋头画图,对黄得功的突然举动感到困惑不解,便向身旁的亲兵问道:“总兵大人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莫非是心中有何妙计?”
“谁知道呢,可能昨天喝酒喝多了,脑子进水了吧!”一个亲兵开玩笑道,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都闭嘴!”黄得功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众人瞬间噤声。
黄得功他们肩负着守卫密云、平谷的重任,任务艰巨。按照上级的命令,既不能将敌人挡在长城之外,也不能轻易退到县城之中,让敌人长驱直入。他们必须在密云以西、平谷以北的地方,与敌人展开一场殊死搏斗。野战,是他们无法避免的命运。而敌人擅长野战,稍有不慎,便可能一败涂地。更何况,敌人的具体人数仍然是个未知数。
他们骑马疾驰,很快便穿出了峡谷。这峡谷是通往平谷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勉强能让人和牲口通过,车马则难以行进。
再往南行十五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平原映入眼帘。再往前四十里,便是平谷县城了。县城被群山环绕,中间却有一块难得的平地,因此得名平谷。
抵达平原后,黄得功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奔向平谷城。进城后,他立即召见了翁之琪:“翁之琪,你知道我今天带你进山看地形是为了什么吗?”
翁之琪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末将愚钝,请总兵大人明示。”
“这次敌人入关,主战场并不在密云。”黄得功语出惊人,让翁之琪不禁瞪大了眼睛。
翁之琪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总兵大人何出此言?”
“宣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敌人有六万大军从独石口进犯,龙门卫未战先降,现在正围攻宣府。山海关那边也有敌人佯攻。所以我猜测,从墙子岭进来的敌人不会太多,可能只有一两万,最多不过两三万。”
“密云城易守难攻,若无大变故,两军将在此僵持。但敌人若想打破僵局,定会另寻他路,平谷北边的山路便是他们可能的选择之一。”
翁之琪闻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黄得功看着翁之琪那文绉绉的样子,心中有些不耐,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翁老弟啊,你既然已经投笔从戎了,就别整天咬文嚼字的了行不?咱们现在可是要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
“是!是!末将遵命!”翁之琪拱手应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黄得功嫌弃地抽回手,使劲甩了甩,翁之琪则在一旁偷偷笑出了声。
黄得功想了想,又吩咐道:“我给你留下三千兵马,如果敌人从北山道南下的话,你就给我拦住他们。还要准备好火药,招募些山民来帮忙,务必守住这道防线。”
“末将领命!”翁之琪眨眨眼,笑容中带着一丝自信。
安排好一切后,黄得功便带着三百亲兵飞奔而去,直奔密云城。八十里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片刻之功。
刚到密云城外,便遇到了传令兵。传令兵一见到黄得功,便松了口气,策马跑到他面前,拱手报告:“总兵大人,敌人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他们在密云东北十五里外的潮河西岸扎营了。”
“谁带的兵?有多少人?”黄得功急切地问道。
“多尔衮亲自带队,总兵力大约两万。其中正白旗的旗帜最多,大概有六七千人,其次是汉蒙八旗,加起来一万多人。”
多尔衮……正白旗……两万人!
这三个消息如同三颗重锤,狠狠地砸在黄得功的心上,让他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紧张起来。他本以为多尔衮会去攻打宣府,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虽然他们有四万人,对两万人看似有优势,但实际上并不轻松。尤其是对手还是多尔衮这样的老将,稍微疏忽就可能一败涂地。
赢了,黄得功就能名扬四海;输了……不,他黄得功输不起,大明更输不起!
黄得功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已晚,月亮还没升起来,一抹残阳如血,映照着大地。他沉吟片刻,随即下令:“回城,立刻召集将领开会!”
密云城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天边堆积着厚重的云层,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黄得功将军站在城门前,目光如炬,扫视着眼前的一众将领,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心中却如同翻涌的江海,盘算着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机的对策。
“总兵大人,您瞧瞧,那建奴才区区两万兵马,咱们可是有三万七千精兵在手,何须惧怕?明儿一早,我就领着万骑冲锋陷阵,保证让他们丢盔卸甲,狼狈逃窜!”副将纳兰继本一脸傲气,信心满满地说道,仿佛胜利已经握在手中。
这话一出,副将邱钺忍不住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哼,纳兰副将这是打算以一当二,比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还勇猛吗?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几分戏谑。
纳兰继本听了,脸色微沉,像是被触及了逆鳞,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先以万骑作为先锋,后面的大军再跟上支援,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步兵对上骑兵,哪来的胜算?你看那城北,一马平川,几十里地,对建奴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赢了追不上,输了跑不掉。”参将黄飞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忧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望向远方,那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
虽然黄飞说的是实情,但在场众人却纷纷投来不屑的目光,认为他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在这大敌当前的时刻,这种丧气话实在不合时宜,如同寒风中的冰霜,让人心头一紧。
“总兵大人,黄飞这是在说胡话呢!”将领们纷纷指责黄飞,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几分焦躁。然而,仔细一瞧,这责备之中,却也藏着几分保护之意,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黄飞遮挡着可能到来的风雨。
黄得功用兵,向来以勇猛著称,最听不得这种丧气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黄得功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酒壶,那酒壶古朴沉重,仿佛承载着他多年的战功与岁月。他缓缓说道:“黄飞的话,倒也有几分见地。对付流寇可以横冲直撞,但建奴可不一样,他们狡猾如狐,勇猛如虎。”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讶地看着黄飞,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那是被理解的欣慰,也是对自己见解的自信。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咱们不能主动出击,应该在城外布好阵势,坚守营垒,以待时机。”
“建奴若来犯,咱们就死死守住。再加上城楼上的炮火支援,他们休想踏入中原半步!”黄飞的话语中带着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黄得功看着黄飞那得意的样子,叹了口气,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忧虑:“你啊,还是太嫩了!战场上的变数,岂是你能轻易揣测的?”
“嗯?”黄飞一愣,不解地看着黄得功,心中充满了疑惑。
“建奴不知道咱们有四万大军,他们肯定会先来个诈降之计,诱我们出城,再一举歼灭。”黄得功解释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斤的重量。
……
与此同时,密云城北,多尔衮坐在中军大帐中,与范文程及众将领把酒言欢。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或凝重,或兴奋,或期待。镶黄旗的遏必隆、镶白旗的阿济格、汉八旗正白旗的旗主石廷柱等人都围坐一圈,气氛热烈而紧张。
按理说,阿济格应该跟着多铎去宣府,但多尔衮怕他惹事生非,便把他带在身边,想分他点功劳,也好让他收敛些性子。阿济格坐在多尔衮身旁,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上战场。
“范先生,明天攻城,您可有什么好主意?”多尔衮举杯向范文程敬酒,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和期待。
范文程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文尔雅,却透着几分深邃:“此次入关,咱们得稳扎稳打,睿亲王可别忘了这一点啊。急功近利,只会让我们陷入困境。”
“这……”多尔衮欲言又止,心中虽有急躁,但也知道范文程所言非虚。
正白旗的七千将士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呢,哪能空手而归?密云城就在眼前,城中的繁华与富饶仿佛已经触手可及,他们都想痛痛快快地掠夺一番。
“我知道您心急,但还请稍安勿躁!”范文程饮尽杯中酒,环视四周说道:“咱们入关的任务有两个:一是牵制明军主力;二是骚扰城池,打乱他们的部署,寻找机会攻打居庸关。”
“但前提是‘稳’字当头!稳中求胜才是上策。密云城里的虚实咱们还不清楚,明天各部先不要急着攻城。等我派出去的亲兵回来再说如何?”范文程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沉稳与睿智,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
众人疑惑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范文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出于对范文程的信任,他还是决定听从他的建议。
范文程向多尔衮借了二十名亲兵,说有要事要办。多尔衮没问缘由就答应了,他对范文程的信任已经超越了言语。
“十四弟啊,你的亲兵啥时候能回来?”阿济格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期待。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多尔衮则是第十四个儿子,两人虽非同胞,但却以兄弟相称,感情深厚。
“不知道啊,得问范先生。”多尔衮答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对范文程的信赖与敬佩。
话音未落,一名亲兵匆匆入帐:“禀睿亲王,我等已遵范先生之命归来复命。”说完又向范文程和其他将领行礼,态度恭敬而严肃。
“说吧,你们去哪儿了?”多尔衮好奇地问道,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期待。
“嘿嘿!”亲兵先笑了两声才说道:“范先生命我们到密云附近抓几个老百姓来问问情况。但密云附近的村子太少了,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村子吧老百姓又都跑了。幸好范先生让我们上山去碰碰运气,结果还真抓到了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