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史家人先是开始大声求饶。
见刘据不为所动,很快又进入了互相攀咬的环节,整件事情的真相便在攀咬中逐渐浮出了水面。
这件事是由史弘和史隆两兄弟主导,也就是史婉君的父亲和叔叔。
虽然从京城回到了鲁国,但这二人并未因此彻底安下心来。
反而时常懊恼一时糊涂,非但错过了将史婉君嫁入太子府的机会,还因此得罪了整个皇室,使得史家今后再无登堂入室的机会。
尤其是史婉君的父亲史弘。
大汉选拔官员十分注意仪容,虽然不是要求官员都得是浓眉大眼的美男子,但像他这种成了瘸子的人残废,基本上也就等于与入朝为官绝缘了。
在这之前。
史弘就是个进步心极强的人,将史家迁往长安就是为了争取进步的机会。
最终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史弘自是无法接受。
可是已经得罪的皇室绝不会再给他机会,瘸了的腿也绝不可能复原,他这一生已经彻底毁了。
巨大的悔恨与失落侵蚀着他的内心,令他终日用酒精麻痹自己。
非但如此,史家的许多族人也在明里暗里的非议着他,毕竟他身为一家之主,此举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也是这些史家几代人的前程。
如此情形之下,史弘的心态与心智几近崩溃。
无能的他渐渐开始将怒火与不满发泄到了史婉君这个女儿身上:
“赔钱货!要是你脸皮再厚一点,当初不就留在太子府了么?”
“没用的废物!太子命人能将你扔回来,当初你为何不能用两条腿再追上去,若你再追上去,把两只脚走烂了,太子不就有可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了么?”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东西!张家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张家那个儿子脑子有点愚钝么,就你如今这么一闹,鲁国人本就知道史家得罪了皇室,如今还挑三拣四开罪了张家,今后鲁国谁还会上门提亲,难道你还打算教我养伱一辈子?”
“你给我记住,史家的不幸,都是因你而起!”
“你就是史家的祸患,家门不幸啊,教我去了下边如何面对史家祖宗!”
“赔钱货!”
“没用的废物!”
“不孝东西!”
“你就是史家的祸患,你为何不早早去死!”
“……”
史婉君默默的忍受这一切,终日将自己所在房内,默默的抹着眼泪。
就算如此,史弘每次吃了酒。
都要找上门去谩骂羞辱,有时上了头还要动手。
甚至就连史家的许多族人亦是如此,他们许多人不敢忤逆史弘,但对史婉君这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却毫不留情,各种指桑骂槐的难听话不绝于耳。
或许这些族人只是以此来发泄对史弘的不满,但受伤的却是史婉君。
直到昨日。
史婉君再一次看到了刘据,看到了这个在她心中与史家子弟和那些公子有云泥之别的太子。
那一刻,她落泪了。
却不是因为刘据当初的绝情,也不是因为爱慕……
而是因为无法自持的自苦。
她心中对刘据或许有些爱慕,但只是见过两次面,还远不到为此落泪的程度,最多只是连一次机会都再也得不到的遗憾。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与刘据无关。
是她的父亲当初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彻底断绝了这份姻缘,甚至当史家因此身陷困境的时候,太子还好心给了他们家一次机会。
她心里清楚,太子对史家已是仁至义尽。
当初叔父和母亲还曾担心,他们照太子的话做了那些事之后,太子会对他们弃之敝履,但太子并没有,他甚至没让鲁国人知道史家就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否则,史家恐怕连鲁国都回不来了。
可是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赔钱货……没用的废物……不孝东西……史家的祸患……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在史家、在父亲陷入危难的时候,她还拼了命的去补救,听了叔父和母亲的话,不管不顾的去往太子府,跪在太子面前苦苦求饶。
大母命她学习那些伺候男人的手段时,她也不顾羞耻的将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子前往南越的时候,若非太子命人将她绑回去,她也早下定了死在南越的决心。
为了史家,为了父亲。
她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为何到头来却全都是她的错……
再次看到刘据,眼中涌出泪水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生下来吧?”
“父亲要我早早去死,是不是我死了,史家的祸患就没有了,父亲与族人们自此才能安心?”
于是当日下午。
在鲁王的带领下迎接刘据进城之后,史婉君便一个人悄然去了河边。
当天夜里,史家一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史婉君并未回家,因为早就已经没有人在意她,或是早已将她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赔钱货”。
如果她顺利嫁给了太子,情况或许会截然不同吧?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如果……
不过至少史家人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他们的确没有亲手将史婉君淹死,只是用了更加残忍的钝刀子,一点一点的将她逼上了绝路。
当史家人见到史婉君的尸首时。
他们或许后悔过,或许懊恼过,或许心生怜悯过。
但史家老太的一句话,终是将他们拉回了现实,又给了他们一丝曙光: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还需向前看。”
“婉君的死未必便没有价值。”
“你们几个以婉君的名义写一封遗书,在里面写出史家对于此前拒婚之事的悔恨,写出婉君对太子的爱慕与思念,还有为此殉情的决心,力求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