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她是最小的孩子,等到姐姐们全部过上幸福生活,拥有自己的家庭,给爸爸妈妈养老送终,她实现人生价值,这辈子没算白来过,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当班纳特家再也没有她可以牵挂的人时,克莉丝自然身无所寄,无处可归,到时候,她可以一路向着东方周游旅行。
就像这个英国和她上辈子浅显所知的部分有非常大的差别一样,这里的故土,也不是她熟知的地方,而是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王朝,欣欣向荣,国富民强。
她不会踏上那片土地,因为那不是她想去的地方。相反,只要死在去东方的船上,她就永远在回家的路上了。
克莉丝自认为这个想法还挺浪漫的。
说完那句话后,年轻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只是盯着手里的樱桃酒,面上还噙着浅浅的笑意。
爱德蒙却突然想起了她在花架下哭的模样。
茫然睁着眼睛,对自己落泪毫不自知,像是走失在人群里无措的孩子,即使这样也坐得挺直,瘦削的肩膀绷着。
心一下缩紧了。
他头一次不想探寻什么,反而找回了先前的相处模式,拉着她开始聊起星相来。
爱德蒙做水手出海时,就要靠着星星辨明方向,那时候他还以为动的是太阳,后来从神甫那里学过了天文,知道了地球自转公转等一系列知识后,整个宇宙就向他敞开了。
他讲得深入浅出,克莉丝也听得很有兴致。
为了隐藏身份,她要时时保持理智和清醒,自己已经不抽烟了,出于基本的社交考虑,还是需要喝点酒,所以刻意锻炼过酒量,连伏特加也不在话下,这点樱桃酒完全不会让她喝醉。
但是黑暗和酒精,实在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欲|望,尤其是在因为心情高兴和信任的人面前,多高明的政|客也会心防松懈。
至少克莉丝就鬼使神差涌上了一股倾诉欲,或者说,话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想到哪说到哪。
"……那么,您知道,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其实都是来自不同时间的吗?因为光需要一段时间传递过来,被我们接收到时,或许相邻的两颗星,一个已经死去了,另一个还在壮年。只是因为我们恰好坐在这里,所以巧合让这两颗星星在眼前同时出现了。"
十八世纪时一位英国天文学家已经发现了光行差,克莉丝说起这个理论来也完全不奇怪。
爱德蒙专注看她,"不必说星星,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能够在一个地方同时出现,然后相遇,就已经是最精密的概率学,也计算不出来的巧合了。"
克莉丝将新的一杯一饮而尽,撇嘴:"接不上话了就这样拐偏话题,您真狡猾。我们聊天文,您说概率,还扯上人际了。那我也要换个学说。"
"就像我和您在浪博恩认识,表面上,我们是达西介绍的。说不定,我和您其实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这两颗星星一样,只是有一个无形中的人恰好坐在那里,无意看到了我们在一起呢。"
爱德蒙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要开始和我聊哲学了吗?"
克莉丝不管他,自顾自往下说:"这又让我想到,有个东方人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所以很难说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说不定是一只蝴蝶梦到自己成了人,又突然惊醒了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不仅要应付性别问题,她还要面对穿越后遗症,努力将两辈子的记忆习惯整合,有时候,克莉丝也会忍不住想,说不定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前世死去后的一场梦。
爱德蒙沉默了一会,静静看她再次陷入那种寂寥的氛围里,有意用调侃的语气说:"其实我刚才梦到了你。"
克莉丝惊讶睁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神甫,连敬称也忘了,好奇问:"你梦到我在做什么?"
"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只兔子。"
因为这个回答,克莉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片阒静里,笑音动听,近在咫尺,像是垂耳兔的爪子轻轻柔柔扒拉着他的耳际。
即使在喝酒,年轻人也很机敏,所以就算因为这句话笑得捂了肚子,还是精准找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刚才您是在看,我脑袋上会不会长出兔子耳朵来?"
爱德蒙被点破所想,却并不慌乱,面上平静说:"以你刚才的理论,说不定你的确是只兔子,只是梦到自己变成了人。"
看年长的神甫一本正经说着兔子,克莉丝又想笑,发现被他又拐偏了话题,这次还是拿自己的话噎人,也并不生气,只是抗议说:"为什么是兔子?我觉得我还没那么傻乎乎的。"
她突然看着他笑了,月色下,因为掺了狡黠,双目明烁如星。
"其实我很敏锐的。比如那天您虽然伪装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发现了,您并不喜欢那首歌,听到甚至会很难受。"
年轻人不怀好意清了清嗓子,突然低声唱起来,嗓音里还带着樱桃酒的味道。
——我的心儿在狂跳。
这首已经听过无数遍,被这个人唱了,就不一样。
漫天星星,也只有这双眼睛是独一无二的。
即使发现真相,知道了年轻人的真面目,他也还是移不开眼,就像出海时会下意识搜寻北极星一样。
只是,他的朋友也离他更远了。
就像星辰,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