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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出门, 玛丽总算有了经验。
她趁着加德纳夫人不留意,偷偷换上了摩斯坦小姐亲手缝制的衣裙。爱尔兰姑娘的手艺着实不错,她还别出心裁地走了花针,为裙角增添了几分不明显的装饰。
但可惜的是棉布材质限制了摩斯坦小姐的发挥。维多利亚时期的棉布同二十一世纪全然不同, 在现代社会中,为了美观、舒适,以及其他方便生活的用途,人们所穿的“棉布”或多或少都会有添加合成成分。
所谓的天然纯棉, 实际上反而不如改良之后的布料。往日的玛丽对这个概念仅仅停留在听说上,如今她深深感受到了。
摩斯坦小姐再用心,整条衣裙也显得有些简陋,穿上去并不太合身,更遑论版型, 与玛丽平日的衣物大相径庭。
她拎了拎裙摆:“这样就不会显眼了吧?”
摩斯坦小姐笑了起来。
“你肤色白净、双手稚嫩,”她说,“只要有心,还是能看出区别的, 玛丽小姐。但无妨,反正只是为了低调行事, 又不是混入什么神秘组织。”
这倒是。
班纳特太太基因优良, 生得女儿各个漂亮。在几位姐妹中姿色最差的玛丽, 换下衣服后就像个清秀的小女仆, 这样混入街头, 可要比穿着小姐服饰好得多。
她跟随摩斯坦小姐出门:“你说庆祝, 如何庆祝?是去酒馆吗?”
摩斯坦小姐讶异地看了玛丽一眼:“你想去酒馆?”
玛丽:“嗯。”
主要是因为,以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为背景的影视剧里总是会出现酒馆这样的场景,而且那里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或许能得到什么有用的写作素材。
但是摩斯坦小姐却摇了摇头:“不太安全,小姐,而且酒馆里统统都是男人,你若是闯进去,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倒是。
不是摩斯坦小姐提醒,玛丽倒是忘了,十九世纪的酒馆属于男性。就算是平民阶层,女性也不会在入夜后单独出门——已婚妇女要照顾家庭和孩子,未婚姑娘则要维持“名节”问题,深夜还在外游荡的,不是私会情郎,就是妓那个女。
之前几位绅士好心帮她打掩护,为的是让她参与案件,已经是破例中的破例,好心中的好心了。
“我要是个子高点也好,”于是玛丽无奈地叹道,“可以换上男装,帽檐长点,说不定还能混进去不被人发现。”
但玛丽体型娇小,长得文文弱弱的。既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也实在是难以女扮男装。
“那些男人臭烘烘的挤在一起,”摩斯坦小姐宽慰道,“有什么好去的?你放心,我们爱尔兰人的地方虽然不如酒吧宽敞,但也不会怠慢了你。”
当然不会了!
听到爱尔兰姑娘的话,玛丽扬起笑容:“我很期待。”
再次进入工人聚集区,她穿着朴素的衣裙走进街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等到了爱尔兰人的住处,还没踏进黑暗狭窄的小巷,玛丽就听见了其中传来的喧嚣声和歌声。
“竟然没等我们就开始了。”
摩斯坦小姐出言抱怨,但笑容已然爬满了她的面容,她侧头看向玛丽:“咱们走吧?”
上一次的玛丽一进门便受到了来自工人们的戒备和冷漠,而这一次,玛丽得到的待遇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
红发的爱尔兰姑娘推开门,还没开口,昏暗的室内便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砸碎酒瓶的声音。玛丽·摩斯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当即蹙眉:“你们这是要翻天吗?!”
几位兴致上头的青年转过头,在看见她身后的玛丽时,蓦然停了下来。
整个室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玛丽:“……”
她被这诡异的沉默吓了一跳,但下一刻,爱尔兰工人们再次喧闹起来。
“亨利,快过来,”开口的仍然是道森——那日在工厂前带头闹事的青年,“玛丽小姐来了!”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他表现出了最明显的敌意,可到了今日,也是他展露出了极大的热情。满腔热血的道森拖着亨利走到了玛丽面前:“小姐,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
摩斯坦小姐抱着双臂冷哼一声,她嫌弃地看了一眼道森手中的酒瓶:“你管这叫等?”
道森笑出声:“我们又不能请一位体面小姐喝酒,提前喝又如何?”
“没关系的。”
他们之间的轻松气氛感染了玛丽,她勾了勾嘴角:“我不方便喝酒,总不能阻拦别人庆祝。”
“天底下哪儿找你这么好的体面小姐!”
玛丽的话换来了几位青年的欢呼,他们跟着道森走到玛丽面前,七嘴八舌地表达感激。仿佛她不是换了衣服偷跑出来的未婚姑娘,而是一众工人们心中的缪斯女神般。
要知道,玛丽在这个时代活了十九年,她可从来没受到过这么多的男士同时阿谀奉承。而这些青年工人们眼中的真诚和热情迅速地化解了玛丽的手足无措。
他们没有别的意思,不是轻浮调戏,不是阴阳怪气,也不是为了追求配偶才将玛丽夸赞成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这些穿着打补丁衣物的青年们,完完全全是发自真心地感谢玛丽,帮助他们的朋友亨利·戴克洗刷冤屈。
“要不是你和福尔摩先生,小姐,”道森激动地说,“亨利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位母亲,如果找不到工作,那他一家就全完蛋啦!”
玛丽感觉好极了,浑身上下都因为他们的善意而变得暖洋洋的。
说实话,之前她追踪案件,完全是出于对真相,对这个年代的好奇,而现在面对着爱尔兰工人们的笑容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笼罩住了玛丽。
太好了,她心底只有这一个想法,能挽救一位青年的前路,挽救一个家庭,这真的太好了。
尽管她没期待过回报,贫穷的工人们也无法给她什么,可是现在这件逼仄昏暗房间里的一切,对于玛丽来说便是天底下最美好的景象。
对于玛丽来说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工人们来说,确实挽救了一家人的性命。看到亨利·戴克和其他工人们感激神情,玛丽觉得来回奔波的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这些感激本身已经是最大的谢礼了。
“那汉普先生允许亨利回工厂了吗?”玛丽关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