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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2 / 2)

昏睡中的郁暖,仿佛耗尽了精力。

太医院几乎被整个儿颠倒,圣手名医们一个个提着药箱切脉诊断,但每一个沉吟过后,都回的模棱两可,只敢开出温养的方子来吊着生息。

没有人能真正诊出郁暖的病症,若非是皇帝阴郁可怕的神情,他们都会觉得,床榻上的小娘娘是在与众人开玩笑。

毕竟,只要榻上的小祖宗喜欢,又有什么是当不起的?

郁暖再次醒来时,却已是月朗星稀,大殿内的燃着鱼油灯火,近乎如白昼通明。

她艰难的睁了睁眼,仍是困顿至极,把手背按在眉目上沉了沉,又很是想睡觉了。

就在被陛下带回宫中后的小半个月,郁暖其实,便已感受到脑内的胀痛不适意。

她几乎没有任何法子。

各式各样的按摩和温和药材她也用尽了,但从来都不曾得到任何疗效。

微微的饱胀感伴随着她,像是一记记愈来愈邻近的尖锐警钟。

可是她的肚子,到现下为止,才只有三个月不到。

她一心企盼这样的事情,能晚些来到,不成想却还是这般,近乎让她措手不及。

直到最近两日,郁暖几乎没有更多的力道,每日照着太医的嘱咐,去晒太阳时,都能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便已被陛下抱进了床上。

她从来不过问自己的身子,他甚至也从不提起。

但郁暖并不是不知道,他每日翻看医书古籍到底是为了甚,而当她沉睡时,应当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只是她不曾听闻。

他们每日的相处都很平缓,无论是说话,还是下棋,亦或是皇帝偶尔会抱着她去花房赏花,与她微笑着窃窃私语,让郁暖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他那样风趣懂她,彼此像是在一起很多年。

但事实上,郁暖知道他并不是这样淡静温柔的人,男人温和的表象之下,那每一个拥抱和对视,都似暗河在阴翳流淌,让她忍不住别开眼睛。

他眼中的偏执和占有欲,一日譬如一日露骨。

但他一点也没有忧愁的情绪,仿佛这样的情绪和这个男人天生绝缘。

戚寒时总能想到解决的方法,无论在世俗之人看来,是对是错。

郁暖也发觉,自己变得很了解他。

说不上哪里了解,毕竟他读的那些厚厚的书籍,她仍是不喜,他的一切谋略,都让她头疼烦躁。他们本是完全不同,也不相融的两个人。

但这种懂得,只因陛下是她的男人。

所以郁暖理所应当的知晓,若她表现出一丝一毫想要离开他,或是想要接受死亡的意思,他便会变得极可怕。

而若她真的死了,他或许能做出更可怖的事体。

不是陛下变得阴暗诡谲,那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身为一个睿智的帝王,他更懂得掩饰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却也能让人接受,并觉得发觉他无伤大雅的特殊,仿佛只是糕点上的梅花红印,无伤大雅,又极是有趣。

但红印的底下,用手指一点点剥离开来,露出的却是浓黑枯燥的内陷,比那点红更夺人眼球,比表皮更晦涩苦咸,却实实在在是他的本质。

夜里她才将将睁眼,年轻的帝王便已然坐在床边,不知多久,只是沉沉看着她,伸手摩挲着娇妻的下颌,很轻缓的,带着些难言的情绪。

小姑娘愈发苍白瘦削,刚长出点肉的下巴,又迅速消瘦回去,一双杏眼似是占了小半张脸,显得愈发可怜娇弱。

病弱漂亮的小姑娘,却弯了弯眼角,与他轻轻道:“陛下,您不要生气呀,我只是多睡了一会子。”

她说着,握住他轻抚自己面颊的大手,放在冰冷的颊边蹭了蹭,乖巧又讨喜,像是在讨好猎食者的小动物。

戚寒时由着她,低低唤道:“阿暖。”

郁暖抬眸看他,想要努力坐起身,却没什么力道,只得由男人把她抱在怀里。即便在初夏时节,她却浑身泛冷,牙关紧紧咬着,裹上了一件外袍,让自己不要哆嗦,不然会惹他生气。

因为她一旦表现出虚弱的模样,他的样子便会有些阴翳可怕,握着她的力道也会加重,或许皇帝背地里,不知折腾了多少大夫。

那些人并非医术不精,实在无辜至极。

她依偎在皇帝怀里,轻声安慰道:“陛下,您不要难过,也不要去为难旁人。”

郁暖很难得的说了些真心话,很平和的靠在他胸膛上,近乎虔诚低叹道:“我啊,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话,已是上苍的恩赐。”

他轻吻上小姑娘柔弱的眉眼,平静低沉道:“太医瞧过你,只说你是体虚,不必想太多。”

郁暖轻轻摇头,在他的怀抱中含笑,淡色的唇瓣轻启:“陛下。我自己的身子,怎么会不明白。”

她接着说道:“我的日子,很快就要走完。但是,您的一生还很长。”

“很多事体,都不足以延续一辈子那样长,即便是悲伤,也终归会被稀释。而您会有很多的妃子,许多优秀的子嗣,所以我……”

他只是淡漠打断道:“不会了。”

他握住少女冰凉的手腕,低缓含笑道:“等你生下孩子,朕便封你为后。我们的孩子,会是太子。若是个公主,她便是朕的掌上明珠。”

郁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些迷茫,伸手轻轻抚摸小腹,怔然道:“……那么,我替他感谢陛下。”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撑到孩子出生了。

还有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可是疼痛来的这样早,短短几日时间,她便已然快要枯竭。

郁暖根本吃不下甚么东西,但仍旧强撑着洗漱完,喝了一些粥药,还想去花园里走一会子,但她实在太羸弱,就连皇帝的寝殿都步不出去。

走了几步,便软了膝盖,看着外头的一点月色,有些失望,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便被皇帝拦腰抱起,抱在怀里。

他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泛凉的额头,还有娇气的眉眼。郁暖在他的怀里,细细喘息,一点发丝贴在颊边,沾染上汗水,显得有些狼狈。

她努力过了,但真的不成。

她走不动路了。

感受到他坚实的臂膀,还有无声压抑的思绪,郁暖忽然眼眶有些润泽起来。

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她也变得很感性,仿佛心扉很容易便能被撬动开,露出里头软嫩鲜红的血肉,依依不舍的颤抖着。

她静静仰头看着他,有些低喘着,微笑抚上皇帝俊挺的侧颜,却闭上眼缓缓道:“我……其实梦见过您的一生。”

乾宁帝把她抱得更紧,并不好奇。他只是抱着心爱的女人,一步步往回走。

“那是,波澜壮阔,辉煌灿烂的一生。”

“所以,请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改变任何。”

“请继续,完成您伟大的夙愿。”

她闭着眼,唇角浅笑着,泪水从面颊滑落,滴在帝王怀抱她的玄色衣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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