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张阁老见儿子们疲倦,让他们洗过榻上,椅子上搭起来去睡吧,自己心事重重,来见萧护。
大家低声商议了没几句,皇上在宫中好不好?国舅还在不在?院门外喧哗声大作,有马嘶人欢腾声。
有靴声囊囊,王源满身是血,小厮们打起门帘,他在帘外跪地:“少帅,城门拿下!”萧护高兴的一拍椅子扶手:“好样的!”
少帅的心到现在可以放下来,他早就让姚兴献屯积的有米粮,可是怕打起来三个月半年的,不是小瞧自己,是不知道多少京都护卫和永宁侯勾结。
作长远打算计,给养先得供上。不只供给自己的人,还有地盘中所有百姓们。
张阁老也明白,喜欢的恰好在问:“少帅,这个城门是最偏僻的,你当初要住别处多好。”他也不避讳了,见到萧护这么多人,就可以猜到他是早有准备,进京前就有准备。
也许少帅很神,早几个月就知道张守户造反。
为什么不说,说了也没有人信,没有证据,还有一个诬告的罪名。
少帅其实是才知道没几天,他带人进京,是打算清君侧的。
萧护微微一笑,为什么选这里?这是姚家旧宅,城门虽然偏僻,能进城就行,而且不太难攻。
他亲手扶起王源,欣慰地道:“将军,你辛苦了。”
梁源吉先去看小秋儿,他睡在张伯房里,那个家人也在这里吃饱椅子上睡着了。
再洗出来后,无意中扫一眼院中,见钉子一般站着的人,又多了一个王源。他不是才回来?不累吗?
见他换了衣甲,洗净面庞,好一个清秀小将军,让人羡慕煞。
平江侯这才想到,自己和萧大帅结盟,实在没有错。
北风狂舞,雪大如梨花落。将军们有的人眉毛都凝上雪,还是一动不动。这种铁汉子,震撼得平江侯进房中后,还恍然如梦。
吃饱衣舒服,平江侯睡意袭来,惴惴不安讨萧护眼色:“京里冷,将军们散了吧?”萧护在火中烘了烘手:“不妨事,关外的雪都齐腰深呢。”
他轻描淡写的,梁源吉红了脸。一旁张阁老已经打呼,梁源吉也慢慢要睡。慧娘轻手轻脚进来:“少帅喊我?”
是小厮们去叫的。萧护悄声笑:“你在作什么,半天不见你?”房中有人,少帅也思念上来,握住慧娘手,眸中笑意浓深,他本就黑得如深邃繁星深外的瞳仁更暗下去,浓浓的情意浮动上来:“乖,忙了这几天,去睡!”
少帅是不容反驳的口吻,疼爱的语气。
慧娘脆生生的悄声回他:“不睡!”撒娇地贴近身子:“十三陪你!”走到萧护身后,手放在他肩膀上,也是不容反驳的口吻:“趴着,我给你松泛一下。”
说的不过是几句家常话,半睡半醒的梁源吉却听得满心里羡慕。好似有一年春天,他坐在桃花下面,想着京里的少女是什么样子,无端想像出来一位伶俐,水灵,机灵,可爱,诙谐……集天下大成的女子。
她笑如白石下泉水,舞如雪山中飞雪,灵透,是白玉壁上对着日头看时最薄的那一点儿,透过日光,什么璀璨,什么晶莹,什么妩媚,全不足于形容她。
找了这些年,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女子。今天听到别人夫妻对话,朦胧中反而有几分感觉,似见到自己梦中的女子。
平江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少年人才会憧憬美丽灿烂而又无用的东西,并恨不能视为生命,用生命去珍惜去寻找,找到了发现竹篮掬水,打不出来。
有生活阅历的人,哪怕感情再丰富,会一面神往汉皋神女,一面回家吃妻子做的拿手菜。
梁源吉不愿意醒,他人困神也乏,而且在这朦胧睡意中,更能有浸入心底的缠绵。
他不是在这一刻爱上萧少夫人,只是印在了心中。
萧护舒服的趴在书案上,由慧娘为自己一一推拿肩头,头上,再到手臂和背后。他赞叹地道:“十三,你这一手功夫可真不是吹的。”
“那当然!”慧娘一面捶揉,一面犹豫,嗓音软软,能听出来小心:“少帅,这么冷的天,难道将军们一夜不睡?”
萧护低低笑了:“那你去告诉他们睡吧,看他们走不走。”慧娘噘嘴,又讨好的笑:“十三说话不算的,只有少帅说话才算。”
萧护直起身子,仰面对她笑:“这话可怜的,”他调侃着,慧娘飞红面庞,原本就是个小美人儿,面色有红有白,此时飞红由眉尖一扫,瞬间到了眼眉下,再染上小巧鼻端,雪白鼻尖红了一点,直接晕到两边面颊上,人也拧拧身子:“你又笑话我,十三不依呢。”
“哎……。”少帅低而缠绵悱恻的轻叹一声,把慧娘小手在大手中抚揉着,抬眸轻笑:“不是我瞒着你,是我也没想到是这样,亲亲,不要再在心中埋怨。”
梁源吉也在心底低叹一声,闷而无声,却震上心头。这才是英雄气概,又儿女情长。想这女儿,也是梨花魂雪精神,当得起这情长。
“不埋怨呢,只是……你不要再丢下我。”慧娘看自己脚面,又撒娇:“有时候想问,怕问得多了,你又凶人呢。”
她笑靥如花,是不时要想到少帅金殿上摔死表姐。两个人见面以来,头一回慧娘没有为以前挨打伤心,只是手扯着萧护手,人尽量不发动静的拧来拧去的笑:“你打人呢。”
“坏丫头,就记这个。”萧护取笑她,再次拍拍她手:“去睡吧,明天更要忙碌。”他定定神,听外面并无动静,这里安静得只有雪声。
恢复精神的少帅起身:“今夜没事情,明天会有大动静。”受过妻子照顾的少帅伸一个懒腰,对慧娘笑嘻嘻:“等平息下来,你要去哪里玩?”
少帅笑得孩子气,他还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灿烂的笑,眉头闪的似乎是繁星光,面颊上还微有笑涡,和他平时板着脸相比,足的年少好些岁。
若少年的夫君,讨好的语气,天下英雄的名声,愿在为十三起兵……。慧娘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张阁老睡得正沉,平江侯也一动不动,飞快扳住夫君面颊,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红着脸往外走:“你不睡,我给你和将军们弄点儿热汤水,”
在门口停住,手扒着门回头笑:“我要把京里玩个遍。”
“好,”萧护长长的答应一声,宠溺之情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少帅也随后出去,他走以后,梁源吉睁开眼,梦幻般对着那一对人刚才站的地方看,回想着他们的对话,总有如梦之感。
情真意切不足以形容,相濡以沫俗了,是什么字来形容最好……
想不起来时,听外面将军们震天般回答一声:“不累!”张阁老一惊,迷糊的睁开眼。梁源吉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快出去。见萧护含笑殷殷,对将军们道:“十三说天寒地并冻的,将军们散了吧,咱们不等了。”
伍林儿亮开嗓门,哈哈大笑,笑得黑夜里雪都震动,隔壁有孩子哇地一声大哭。将军们全捂嘴笑,伍舅爷不以为耻:“咱们再等等!这雪怕什么!那一年打兴州,真的叫冷。”鲁永安怪叫一声:“只要十三少一碗汤!”
“哈哈哈哈……”院子里笑翻了天。隔壁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是前后左右孩子全“哇!”
萧护也笑得不行,但抬手止住:“别吓倒孩子。”他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再笨一时吧,将军们辛苦了!”
又怕他们回答,赶快道:“隔壁有孩子!”
人人捂着嘴笑,这院子里马上生机盎然起来。刚才有如木雕石刻,雪人堆出来一般板直的将军们,大家挤着眼笑,小声道:“这孩子是你吓的。”
“废话!老子说话是全军第一个柔和人!”
再就骂起来:“滚你的蛋,不要脸,你笑一声,可以破城门,还柔和!”
北风呼地加紧,直吹到梁源吉脖子里,他想缩头,又对着这些人,反而挺直了身子。他们雪中站了半夜不怕冷,自己房中才出来……正是房中才出来,才怕寒冷。
萧护上台阶时,见梁源吉面有激动,他正对着这满院子豪情满怀陶醉,微闭眼眸,深深的吸一口气,睁开眼,见萧护好笑:“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夜半发病?”
梁源吉回他:“病根儿也在你这院子里。”说着忍不住的眼红:“这样的人,全是大帅给你的吧?”
萧护也太年青了,年青英俊的如一尊白玉雕像,看着不忍亵渎,又怕一碰就倒。对于过于俊秀的人,都有这种想法。
如看莲,远观风姿已迷人,不忍近观也。可内里却是金刚,捶不倒压不服。
怎么让人不眼红?
萧护知道他是倾慕,故意讴他:“你瞧不起我?”梁源吉喃喃:“要全是萧大帅给你的,也不会这么服侍你。大半夜的不睡,站雪地里,进来一个人,见到列队的全将军,不服也服你了。”萧护笑个不停,拍他肩头:“罗嗦人,回房去睡吧。”
少帅只字没有问,他知道梁源吉府上是还有人的,比如前侯夫人,就是梁源吉的嫡母还在。他不救嫡母,却带两个家人出来,萧护也不管他。
用人是用才干,交友却交知心。
人人肚子里自有辛酸,出门全是一副面具,何必掀开内中看个究竟?
少帅在廊下踱步,梁源吉不肯弱于他,蒙他救一命,还能再让他看扁?也在外面不走。不大会儿功夫,慧娘送出汤水,又劝奶妈们去劝,张伯去睡,萧护百般劝说下,才嫣然回房。
她娇拧身子,回眸一笑对夫君的身影,惊鸿一瞥般……
萧护在等宫中传来消息,或者说有人宣布皇帝西去,或者是张守户攻过来。五更时,他劝将军们去睡,留下十个人在。
睡一个更次,换下人来,少帅也眯了一会儿。
天亮起来,不少人还不敢出门。有人大胆地开门看外面,哗,全是当兵的。但是街上没有尸首什么的,看上去一片宁静。
又有人骑马过来,一个时辰喊上四回,把少帅的话再喊一遍。不少人出来了,大家半信半疑:“是真的不涨物价?”
“咱们去买买看。”
一有战乱,再没钱的人也是先屯粮。到小的米店里敲不开门,到最大的米店里,掌柜的慢吞吞抬三根手指:“一斤加三十文!”
“不许抬价,你听到没有?”
“要杀你头的你知道不知道?”
大家闹上来,最后有人气忿忿,把这话学给当兵的听。萧护只听着,一个时辰后,竟然出来十几起子,萧护这才让人:“把这些人全带来,”又问哪一条街口最大,带着人往那里去。
见十几个人全带来,附近的百姓们也全出来。
有一个石磨盘在外面,少帅登上去,一亮相,不少人看呆住。
他穿一件紫色锦袍,肌肤不算太白,被紫衣一衬也白得似雪般。星眸浓眉,目光扫到哪里,那里的人就心头一跳,似比雪更冷。
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就抚着胸口红了脸,女儿家心头跳,只能是心动了。
昨夜大多人没睡好,不少人听了一夜的萧家少帅,在下面窃窃私语:“他是少帅?”
“这么年青?”
“不是少帅吗?”
见旁边有人大声道:“不许说话,听少帅训话!”
大家全瞪着这少帅,娘娘庙里的娃娃一样俊秀,你能说个什么?
萧护朗朗开口:“我乃玄武军少帅萧护,各位不要惊慌,听我一言!昨夜金虎军大帅张守户起兵造反,目前牵涉到哪些人一起造反还不知道,但是各位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这里安全!”
他中气十足,传得很远,人人听得清楚,也人人心中没话可说。有人是到别的地方看过,破院子黑炭砖头,死人就在雪地里,身子没有全被盖住。
他吓得又跑回来了。
“我护你们安全,你们得守纪律!”萧护才没有多少废话,这就瞪一瞪眼,对着十几个米店老板断喝一声:“没听到我说的,不许物品涨价!”
两边厢全是兵,大街上也全是兵。米店老板们是打听得清楚,本以为造反这事嘛,能不先去杀造反的,没想到这一块今天什么事先不干,先清理这件事。
十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慑于萧护威风,没有人回话。萧护冷笑一声:“看来拿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来人,斩了!”
两边大刀扬起,有人过来就推。哭爹喊妈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先跪下来,是个小米店老板,他痛哭流涕:“少帅饶命,不是我要涨价,是不知道这造反要到哪一天,我生意小,存的米不多,想着自己家里用用,不想邻居们要强买,一买就是许多,我自己家里就没有吃的了,才说一个涨价,少帅,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萧护再次冷笑看众人:“我说不许屯货,有没有人听到?你们全买走了,人家怎么办!”
他怒气勃发,瞪圆了眼,人人不敢对视,没有人再认为他年青,反而看他像杀神!
见没有人回答,萧护问小米店老板:“你给我指出来!”
“他……他,还砸了我的招牌……”
指一个,就有士兵们过去,粗鲁的推开众人,强拉出来。
一气指出来十几个,有些人害怕的想走,才退到人后面,屁股上被重重踢了几脚:“回去!有罪快认罪去!”
走也走不了。
萧护正审那十几个人,沉着脸瞪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你为什么抢粮?”大冬天里反盖皮帽,好似一地痞。
大汉一愣,泼皮的瞪瞪眼:“我没有抢!”
“强买就是抢!”萧护手一抬:“斩了!”
大汉才喊一声:“我是邱老大手下的……”脑后白光一闪,人头断线般飞出去,落在地上时,那嘴还在动。
动几动,没有了。
人群中尖叫声不断,好些人吓坐地上,半天眼睛不敢睁开。
萧护怒道:“没有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有不愿意在我地盘上住的,只管滚蛋!”再瞪着一干子米面店老板:“每人每天限买米面五斤,十岁以下孩子减半!这已经不少了!大肚汉的,忍一忍。要吃饱的,来当兵!我再说最后一遍,都给我提起耳朵听清楚!”
把纪律再说一遍,少帅跳下高台,边走边怒道:“再有一个这样的,不用回我,只管杀!”再骂:“娘的,不要命的,不要和老子缠不清!有种的,去别处!去那些人死光的米店里拿去,那里不管你们强买,也不管强卖!”
两边厢士兵齐声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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