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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1 / 2)

于老夫人的卧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跟醇厚圆润的檀香混在一起,带着某种清洌的气息沁入玉楼春的肌肤,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玉楼春拄着青竹杖,于太守和于谚兄弟两个搀扶她往于老夫人的床前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还烦请老人家为家母听听,病从何来,该用什么药……”

玉楼春透过蓬乱的白发看去,于夫人和两位公子都围在老夫人床边,小公子于朝坐在床沿上握着老夫人的手,很耐心地一下一下抚着老人家的背:“祖母,祖母,阿朝在这里呢,您看看阿朝…… ”

玉楼春眼神的余光稍微往后掠去,只见杨纤月紧紧跟在自己身侧,低头垂眸,仿佛真就只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清贫童子。玉楼春这才放下心来,像个真正的瞎眼老太太一般摸摸索索往前走,站在于老夫人床前哑着声音唤:

“老夫人安好。”

“阿兄,阿兄……”,于老夫人躺在床上,睁大了浑浊的双眼,浑身都在哆嗦,据说她被噩梦惊扰数月,现下已经两三天不曾合眼了。她枯瘦的双手像枯萎的植物扭曲的根系,在半空中想要抓握什么,嘴里只是发出低声嘶吼,“阿兄,嫂嫂,乖侄儿……”

身后传来于谚闷闷的抽泣声,玉楼春像一个真正的驼背老太太一样,把腰低下去,不让任何人看她的脸。这不是小姑姑,玉楼春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于府于老夫人 。

“老人家,劳烦您给听一听,家母这病可还有药能治?”于太守搀着玉楼春的手在抖,语气里的焦急却依旧恰如其分,胸有激雷面如平湖,玉楼春想,他实在是个好战友。

玉楼春也不是怯战的人,她也稳稳地开口:“老婆子听着,老夫人怕是撞客着了,先取十二色花水洒在房里驱驱邪,然后用我们蜀地的新鲜夜交藤煮水喝,大人,您信老婆子的,这法子肯定好用……”

这其实不是胡诌,玉楼春心里叹息着,十二色花水驱邪是岭南的旧俗。而夜交藤,是蜀地绵水一带专治心神不宁不得眠的土方。前者是江三娘讲给玉楼春听的,而后者,来自益州经略使秦将军。

“阿兄,嫂嫂,乖侄儿……”于老夫人仰躺在床,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嘶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这几个人。这是她的小姑姑,被噩梦折磨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样子,玉楼春想,也不知道小姑姑梦见了什么,病症看着比母亲当年重上许多,也不知道夜交藤还有没有用。

玉楼春那时比现在的杨纤月还小一些,差不多也是小满这个时节,辽西漫天飞雪,母亲自雪落地那天起便噩梦不断。彼时秦将军还是秦小公子,人却已经十分稳重,每日勤练骑射从不松懈:

“小小姐,你说夫人这阵子总做噩梦吗?我倒有个好方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新鲜的夜交藤?从前在老家,我若睡不好,祖母便叫人把路边的夜交藤连枝带叶剪一篮子,煮水给我喝。”

辽西天寒地冻的,根本不长夜交藤,小阿娴找不到新鲜夜交藤,急得哭鼻子,爹爹和哥哥忙得人仰马翻的,还得抽空安慰她。还是秦小公子帮忙寻到了干的夜交藤茎,小阿娴亲自拿它们煎水给母亲服下,母亲说她的噩梦好了,小阿娴蹦蹦跳跳的,冒着大雪亲自登门去跟秦小公子道谢……

她那时并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噩梦才刚要开始,毕竟辽西那场大雪,从小满下到芒种,又下到夏至,竟是下了整个六月。

于太守一迭声喊人去找新鲜夜交藤,戏演得差不多,过场已经走完了,玉楼春全程都弓着腰低着头,实在有些难受,终于功成身退,于太守兄弟俩正要把她和杨纤月往外送,一直混混沌沌的于老夫人却突然清醒起来,她直直坐起来,枯藤一样的手紧紧扣住了玉楼春:

“阿,阿娴?小阿娴?”

有那么一个瞬间,玉楼春感觉自己和于太守、于谚都同时僵了一下,于夫人和两个儿子一时茫然不已,反倒是一直坐在床沿的于朝最先反应过来,这个少年抱住他的祖母,试图安抚老人家:

“祖母,奶奶,这不是姑姑,这是来给您看病的老婆婆,小叔叔说她医术很高明的……奶奶,夜交藤马上就找到了,您马上就好了,您先松手……”

于谚几乎也在同时一个箭步蹿到了于老夫人的床边,这个任达不拘的青年一向洒脱,此刻揽着母亲的肩膀,睫毛上挂着泪珠,声音哽咽却强带笑意:

“娘,您不肯合眼睡一会儿,眼神果然不好使了吧?阿娴姐姐比哥哥还小一岁,四十出头的人,何至于就这么满头白发啦?”

于夫人和两位公子都上去劝,于老夫人却只是下死力地攥住玉楼春的手腕,玉楼春感觉她的指印似乎要印在自己的骨头里,于老夫人喑哑的声音却逐渐洪亮起来:

“阿娴,阿娴,小阿娴!!是小姑姑,是小姑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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